原本以為還可以再活半年的媽媽,就這樣忽然去世了。我沒有爸爸,現在連媽媽也沒有了,但是很奇怪的,我沒有太傷心。或許是因為哥哥看起來很可靠吧,他就是那樣子的哥哥。
從此之後,家裡就剩下我們三個人。我還能上高中嗎?我不想成為哥哥的負擔,他自己也很用功唸書,應該是想在大學畢業之後繼續升學才對,他會不會為了我和妹妹,放棄繼續唸書?如果是的話,我一定不會感謝他。
昨天才知道私立高中的學費很貴,我一定要努力考上一所公立的,然後自己打工,自己付學費。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抬起頭,開口要哥哥辭去現在那份工作了吧?
忽然,關誼彥感到一陣不捨。
他這個弟弟真的長大了,在不知不覺中,長到了他無法置信的地步。
母親去世之後,關誼彥一滴眼淚也沒掉過。他是承學和思雪僅剩的靠山,如果他倒了,他們兩個還能倚靠誰?
然而曾幾何時,這個在他的庇護之下長大的弟弟,現在竟反過來想讓他倚靠……
一種再也無法負荷的感覺直湧而上。
是啊,誰不想要有依靠?在他痛苦的時候,也會想找人抱怨;身心俱疲的時候,也希望有人能抱著他:母親去世的時候,他更是希望有個人能坐在他身旁,握著他的手,只要握著他的手就好。
然而,他總是聆聽別人抱怨的那個人;他總是在別人失意的時候,擁抱著對方的那個人;母親去世之後,他是緊握別人手掌的那個人……
當他真的沒有心力再去裝模作樣的時候,他第一個想見的,是她,是這個叫璩佑貞的女人。
「算了。」
他猛然合起掌中的周記,將它放回那疊本子之上,然後拿起桌上的溫開水啜了一口。
「我還是再回去上班比較實際一點。」
「咦?你不是下班了嗎?」她望向時鐘,不到八點半。
「現在才幾點,店才剛開門,用膝蓋想也知道我是臨時跑出來的。」
說完,他拿起那件已經濕了一半時外套披上。
璩佑貞凝視著他,想說些什麼,卻又不覺得自己現在可以說出什麼有營養的話。她知道關承學的周記觸動了他心底的某些東西,而這些東西是他最不願意去面對的。
「我先走了。謝謝你的自來水。」他丟下一句話,背對著璩佑貞,然後頭也沒回地走向大門口。
「我送你下樓。」璩佑貞也站了起來。
「不用了,我還知道怎麼到達一樓。」說完,他逕自開了門,走出去,然後開上門。
他一直沒有回頭再看她一眼。
璩佑貞怔怔地站在門前。她知道關誼彥就站在外頭,就站在這扇門的後面,因為她沒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
隔著一扇門,她知道他就站在門外,沒有離去。
關誼彥背靠著門扉,深呼吸了幾口氣,然後抬頭,望著那有些受潮的天花板發愣。
從他懂事以來,他從沒這麼想哭過。
……很奇怪的,我沒有太傷心。或許是因為哥哥看起來很可靠吧,他就是那樣子的哥哥。
關承學寫在周記上的字句,浮上了他的腦海。
鼻一酸,關誼彥低下頭,眉宇深鎖,他緊咬下唇,硬是把眼淚給逼了回去。很可靠的哥哥不應該躲在門後任憑眼淚滑落吧。
彷彿感受到他的不安,璩佑貞不自覺地伸出雙手,輕放在門板上。關誼彥的情緒似乎越過了那扇門,微微地傳遞到她的掌心裡。
她應該要在這個時候,伸出這雙手臂去緊緊抱住他,不是嗎?
但她知道她不可以這麼做。
她知道,在他還沒準備好要在她面前展露傷口之前,她若擅自跨出了界線,那麼他會像一隻負傷的老鷹,在自己面前張開那雙受傷的羽翅,毫不猶豫地飛出她的視線之外。
關誼彥,他就是如此——帶普滿身傷痕,卻傲然挺立。
*** *** ***
凌晨,大雨持續著。
關誼彥一如往常,開著女客人借他代步的高級房車回到公寓前。
他聽人說,心情不好的人喝酒容易醉,這個理論在他身上完全沒得到印證。他不是個容易醉的人,正確來說,他還沒有喝醉過。
這對他而言,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是,在「職場」上,他很有得發揮。
壞處是,他想藉酒澆愁,卻沒辦法做到。
他下了車,帶著微醺之意走向公寓大門,絲毫不去理會打在他身上的雨珠,好像雨滴和空氣是同一種類型的東西似的。
「你終於回來了。」
忽然,前方傳來女人的聲音。
關誼彥下意識地抬頭!
只見璩佑貞撐著一把傘,緩緩從公寓大樓的大門走了過來。
他愣住,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是他終於成功喝醉了,還是這其實是一場夢?
「我等你好久。」
璩佑貞走到他面前,將傘微微遞向前一些,讓他也能夠受到傘的保護。
「你……」他怔了好一下子才回過神來。「你有病嗎?三更半夜你在這裡幹什麼?你就不怕有神經病把你綁走啊?」
璩佑貞搖搖頭,露出淺淺的笑容。
「我送你回去。」他一把抓起璩佑貞的手腕,轉身想走回停車的地方。
「你不聽完我說的話,我就不走。」璩佑貞像是腳底生了根。
回頭,關誼彥看著她。
*** *** ***
「那就快說。」他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看著他的神情,璩佑貞稍微放下了那份懸在半空中的掛念。
這才是他。
這才是她認識的那個!霸道、難溝通、不溫柔、又不體貼的關誼彥。
「辭掉那個工作吧。」璩佑貞直直望著他的雙眼。原來說出口,比她想像中的容易。「你應該還想繼續念碩士,不是嗎?」
「還在提這件事,你不煩嗎?」
從剛認識沒多久,一直到現在,她依然是在提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