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少銀子打點只管開口說,花多少錢不是問題,總之得先把珍棋救回來才行!」谷元年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女兒變成寡婦。
黃昭瑞的面色更加沉重了,他對刑部內的弊端黑幕太清楚了,而且一旦經皇上勾決定罪的案,根本不可能救得回來。
「秋後問斬……只怕咱們現在想要買替身救珍兒都來不及了……」黃昭瑞語音顫抖,心中一片混沌。
「離秋後問斬還有多少時間?」谷元年已有不祥的預感。
「……一個月。」黃昭瑞嘴唇顫動著。「倘若,珍兒自己就是被人誣害的那個替身,縱有萬金,也換不回他的命了……」
黃夫人驚得臉色青白,雙軟一腿,不自禁地哭嚎了起來,谷夫人攙扶著她,也陪在一旁嗚咽拭淚。
*** *** ***
馬車依然載著黃昭瑞朝京城疾馳而去。
黃府上下陷入了極度恐懼不安的等待中。
黃夫人心中很清楚,進了刑部死牢,等於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要從閻王面前救回珍棋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因此她天天哭,幾乎哭斷了肝腸,到最後,已經哭得整個人都神志不清了。
始影和柔雁都不知道事情的嚴重程度,仍然還抱著一線希望,勸慰著婆婆。
深秋的風透著蝕骨的寒意。
一個月之後,載著黃昭瑞前往京城的馬車回來了,只不過,馬車載回來的卻是珍棋冰冷的遺體。
看到裝著珍棋的棺木時,始影面色蒼白,目光凝滯,罪惡感毫不留情地擊向她,她的身子禁不住地劇烈顫慄,艱難地移動著步伐,還沒來得及走到棺木前,就已無力地癱坐在地,掩面慟哭。
黃夫人眼神空洞地盯著棺木,雙眼因早已悲傷過度而沒有了淚水。
珍棋是被斬首的死刑犯,黃昭瑞花了幾千兩銀子才買回兒子全屍,所以珍棋的喪禮是在靜悄悄中辦完的。
府裡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悲傷沉重,都需要時間來撫平傷痛。
之後一整個冬天,始影都是穿著素白戴孝的長袍。她更安靜、更寡言了。
有時候,柔雁看始影整日神情木然,坐著大半天一動也不動,長長久久的不發一語,就會過來陪她說說話。
但始影總是心神恍惚,低低喃喃地說著:「都是我害了珍棋,都是我日日向神明苦苦祈求,不要讓我去京城,所以都是我害了他……」
柔雁總是一再地勸她不要自責,珍棋的死是遭人陷害,與她無關。
只是她並沒有去深思,為什麼始影要祈求神明不要讓她去京城?
*** *** ***
始影獨自一人在菱花鏡前端詳自己的臉,鏡中的臉依舊清麗脫俗,只是雙眼不再靈動有神了。
珍棋的死,讓整座黃府籠罩在深沉的哀傷中,府裡每個人都度過了一個最寒冷的冬天。
而她,成了寡婦,必須在這座大宅裡安安靜靜地度完餘生了。
她沒有喚來喜纓侍候,自己簡單地梳了一個與平日一樣的髮髻,插上一根素銀簪,依舊穿著一身素服去向公婆請安。
此時正是暮春三月,園子裡桃花都開了,朵朵紅雲將花園妝點得繽紛馥郁,也悄悄驅散了府裡陰鬱的氣息。
她怔然立在院中,望著飄飛滿天的霏霏紅雨。
看了幾回花開花落,如今的她也成了這座園子裡的一株花,等著枯萎,等著凋零,等著落花成泥。
她的一生,就要被鎖在這座園子裡了嗎?
「給爹娘請安。」她來到公婆正屋,恭謹地請了個安。
黃夫人見她仍是一身縞素,不禁輕輕低歎著。
「始影,珍棋都走了半年多了,你也可以把素服換掉了。」
始影淡然地笑笑。「娘,不要緊,我平時穿衣也偏素。」
「娘要你換掉就換掉。」黃夫人態度堅持。「人死不能復生,咱們活著的人也得好好過日子才行。」
「是。」她垂首斂眉。
「園子裡的花都開了,你也多出來走動走動,別老是關在屋子裡,會悶出病來的,知道嗎?」黃夫人把幾樣點心推到她面前。「來,多吃點,你已經太瘦了。」
「是。」始影柔順地挾起一塊點心吃。
對這個規規矩矩、安靜寡言、百依百順,好得幾乎無可挑剔的兒媳婦,黃夫人總是既心疼、又憐惜。
黃昭瑞默然起身,走進內室,不一會兒又出來,手裡拿著一封信。
「柔雁怎麼還沒來?」他搖頭歎氣,這個二媳婦老是睡到忘了請安。「算了,我還是先跟你們說吧,一會兒柔雁來了,你們再告訴她。」
黃夫人狐疑地看著丈夫。「是誰來的信?」
「撫司衙門有人到寧波查案子,在寧波看見了管兒。」
始影一聽見「管兒」,像被火燙了一下般,渾身一震。
「管兒?!信中寫了什麼?管兒如今在哪裡?怎麼樣了?」黃夫人迫不及待,心急地追問著。
黃昭瑞打開信,僅挑了幾句重點說。
「信上說,管兒這一年來都在寧波做錢莊和綢緞買賣,做得很不錯。他不知道珍兒已經死了的消息,一聽說珍兒被斬首,他急著處理掉手頭上的幾樁買賣,最近就會趕回來。」
「管兒要回來了!」黃夫人的聲音發顫,悲喜交加。一雙兒子如今只剩下一個,她此生別無所求,只求在離開人世前能再見一見他。
聽見管朗就要回來的消息,始影的心在胸腔內突突亂跳,又是歡喜、又是慌亂,渴望見他,又害怕見他。
柔雁正巧在這時候走進來,她整個人怔怔傻傻的,似乎不敢相信。
「爹、娘,管朗要回來了,是真的嗎?」
「是啊,柔雁,管朗就要回來了!」黃夫人激動得拚命拭淚。「你們一年多不見了,見到管朗後,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鬧脾氣,知道嗎?要是讓管兒再離家出走,娘可是不會再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