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癡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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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十五歲那年,他決定該是離開的時候,他需要更廣大之處,習武強身,研讀兵書,而在這裡,並不被允許。

  這個家從不曾給他什麼,他並不留戀,但是有個人,他一定要親口道別。

  他告訴那婢女,他要走了,明日起不用再為他送來吃食,感謝她這些年來的關照,臨走前,他想再和小姐說幾句話,請務必代為轉達。

  那一夜,他等在牆的另一面。

  「聽說,你要走了?」不知等了多久,另一頭傳來她特有的清潤嗓音。

  「嗯。」心房酸酸的,如果還有什麼令他留戀、割捨不下,也只剩記憶中那道娃娃音,還有她給的溫情。

  「也好,自己保重。」能幫他的,就幫到這裡,往後便看他自己了。

  「小姐——」他一時衝動,脫口要求:「能不能請你,掌心貼著牆面,一下就好。」

  她不解,困惑地抬手,貼上冰冷的牆面。「這樣嗎?你想做什麼?」

  他輕輕地,也將掌心貼上,隔著一道厚實的牆,卻彷彿能感到她透過來的溫度。

  「謝謝你,小姐。」他目光含淚,啞聲道。終於,能夠將這句遲了多年的話說出口。

  「臨走前,可否讓我知道你的名字?我想記住你。」

  「映宛,我叫梅映宛。」

  「嗯。」梅映宛,他記住了,這個名字,他會刻在心間,永生永世,不忘。

  他應得嚴肅、莊重,惹她失笑。「怎麼記?你又沒見過我。」

  「不,我見過。」她生得好美,就像她院前栽種的那株梅樹一樣,雪膚玉貌,清雅出塵,那聲音他已牢記在靈魂深處,只消一開口,他便能認出她來。

  他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只能喑地裡偷偷瞧她幾眼,做為日後思憶的憑據。

  「你打算去哪裡?缺不缺盤纏?我這兒有些銀兩,你先應應急。啊,對了,你有落腳處嗎?城外有處小屋,是我家的產業,你先暫住在那裡,生活安定了再做盤算。」

  「小姐不必費心,我應付得來。」她幫他的已經夠多了,將來,他想靠自己。

  那年,他十五,她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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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之後,他們不再有交集。

  小小少年脫離了大娘的惡意凌虐,反而活得更寬廣自在。他在一處小村落待了下來,白天,他獵些山禽野味,便足以三餐溫飽。

  村子裡的人都很和善,有時他獵了整頭的山豬,便分食給左鄰右舍。隔壁的大娘見他一人孤苦零丁,會替他補補衫、分送些自家種的白菜:他替年紀稍長的阿伯砍柴挑水,阿伯便將老母雞下的蛋送來給他;村子裡有個退休的鏢師,年輕時頗富盛名,知他有心,便教他習武。

  晚上,他勤練武藝、研讀兵書,有時在興頭上,燭火燃盡、雞啼破曉,他都渾然未覺。

  就這樣過了三年。

  那日,他砍了柴,送到人戶人家,收了碎銀,再到市集裡將大嬸托售的白菜給賣完,不經意聽人談起,梅御史家的閨女要嫁人了。

  姓梅的御史有幾人?只有一個。

  梅御史有幾個女兒?很多。所以,不一定會是她——

  然而,最後的自我安慰,教「梅映宛」三字給打碎了。

  名喚梅映宛的官家千金,他左思右想也只有一個。

  那一瞬間,胸口好似遺落了什麼,空空蕩蕩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失落什麼——

  她要嫁人了,對象也是當官的獨生子,門當戶對,所以她會過得好,夫婿疼寵,錦衣玉食,富貴終身。

  他喃喃告訴自己,不受控制的雙腿來到御史府門前,也不知怎地,就這樣傻傻站了好幾個時辰。

  於是,他看見她在家丁婢僕的護送下,進了山上的普寧寺。

  據說那是她的意思,成親之前,她要入寺廟齋戒七日,抄經書,為父母祈福,這是她身為女兒,出嫁前唯一能盡的小小孝道。

  那七日,他總是來到廟前。如果說,他也有什麼心願,那麼他希望,菩薩保佑她幸福,她嫁的那個人,一定要很疼她。

  他沒有大把的財富可以添香油錢,只有幾錠碎銀子,但是他有誠意,他有滿滿的誠意,他拜了又拜,頭磕了又磕,只求菩薩聽見他的心願。

  他還是天天來,以往,隔著一道牆,如今,隔著一間間的廂房,守著她。

  這是他最後、最後,能守護她的時日。

  直到第七日,或許是出嫁在即,她睡不著,披了衣,由寺廟後門出來,偶爾抬頭賞著月光,偶爾低垂螓首不知在想什麼。

  見她走遠了,他不放心,悄悄跟隨身後。果然沒錯,她心不在焉,在後山中迷失了方向。

  他思索著該如何將她平安帶回,此時貿然出現,必然會令她驚慌,而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嚇壞她。

  只是,荒山裡暗藏的危險太多,並沒有給他足夠的機會思索,一頭惡狼虎視眈眈,撲上去就要撕裂她,他無法再深思,本能地上前與它纏鬥。

  幸虧平日上山打獵,隨身帶了把匕首,他受了點傷,惡狼則倒地不起。

  她嚇壞了,退得遠遠,睜大的明眸滿是驚慌。

  「別怕,小姐,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很嚇人,臉上有狼爪抓過的痕跡,纏鬥間身上多處沾了狼血,一身的殘破血污……他忍著痛,盡可能地放輕音量,安撫她。

  她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怔愣地望住他。

  她恐怕真的嚇壞了。「我只是要領你回寺廟去而已,不然這樣,我走在前頭,你可以跟在很後面、很後面。你不必相信我沒關係,只要你覺得我有任何壞心眼,你可以轉頭就跑,這樣好不好?」

  她沒點頭,也沒搖頭,他很有耐心地等著她做決定。

  又過了一會兒,她移動腳步,卻不是如他所說,拉開長長的間隔,而是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以手絹擦拭他臉上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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