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夥計們長長的一聲歎息。
「小鉦聽到兩人即將成親的消息,只覺得風雲變色、天崩地裂,他跑到妹子家門前站了三天三夜,不斷聲聲呼喊妹子,就算颳風下雨,全身淋個濕透,傷風咳嗽也不為所動……小李子,你那是什麼懷疑的表情?說書不就要講得越誇張才掃人心弦嗎?好,回到小鉦。他見妹子執意要嫁,好不甘心,受不了人家恩恩愛愛要成親了,乾脆跑到表弟家,拿了刀子鬧自殺,想讓表弟和妹子一輩子難過愧疚。不過呢,他因為三天沒吃飯,沒有力氣,刀子拿出來就讓家丁搶走,然後將他丟了出去。」
「人家要成親,就祝福他們嘛,幹嘛去搞破壞?」阿陽發表意見。
「對咩,我祝福就是生來祝福人家的,可惜那時候我還沒起名字,爹娘喊我小狗子,後來是九爺大徹大悟,幫我取個好名……」
「祝福!」又一記更猛的悶拳捶了下去,痛得祝福哀哀叫。
「後來……那個小證怎麼了?」虎子小心翼翼地幫大家發問。
「小鉦走了。」
「走了?」
「後來小鉦又碰到一些事情,此為後話,暫且不表。可小鉦終於發現,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苦苦單戀一枝花呢?人家不愛就是不愛了,再強求,不但是困擾對方,同時也絆住了自己。更何況男兒志在四方,他應該開創更大格局的事業,怎能為情所困,白白賠掉一條太好性命呢?再說,後來表弟考上進上,當了官,妹子過得幸福又快樂,小鉦更是覺悟到,世上沒有一定的道理。也許在當初看來是很糟糕、很令人受不了的情況,再回頭瞧瞧,哎呀,見山不是山,山還在那兒,但已經不是原來擋住他去路的那座山了。」
「咦!愚公移山嗎?可是山還在啊。」夥計們抓耳撓腮,百思不解。
「如此高深的人生道理,大夥兒還得回去參詳參詳,來日必證得正果。好了,爺兒我說到這裡,怎麼沒有鼓掌叫好?」
「喔……」夥計們還在想那座山。
悅眉站在門後,心裡也想著那座山,那是一座投下巨大黑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大山,她移不開。
她當然明白,他這個故事是說給她聽的;但小鉦也要一段時間才能覺悟,她此刻滿心的傷心、悲痛、無奈、憤怒、不甘,一時又哪能消解?
她目光茫然,仍然聚不住一個定點,直到隱隱覺得好像對上了一雙深邃眼眸,這才猛地眨了眨眼。
端正的五官,劍眉飛挺,黑眸幽深,薄薄的嘴唇總是輕輕揚起,彷彿對這人間帶著一絲譏諷,又帶有那麼一點傲世的味道;一襲單色樸素的灰袍不見暗舊,反讓他那挺拔的身軀給撐得像是最上等的衣料。
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仔細看清楚了祝和暢這個人。
「耿姑娘,我後天一早就要趕貨上路,在那之前,有什麼需要我出面的,你儘管說。」祝和暢語氣平靜地告知。
「九爺,有事的話,我自己會處理,不勞你幫忙。」
「我不是幫你。我還是老話,希望你不要造成和記貨行的困擾。」
「我明白。九爺,你忙。」
悅眉握起拳頭,她自知不受歡迎,轉身就走。
「我去七日就回來,我認識很多商家,可以幫你安排去處。」
他在暗示她不要去文彩布莊?悅眉驚訝地回頭望向那張似是漫不經心的男人臉孔,他既嫌她凝事,為何還幫她?
她太明白男人的思考模式了;反正在他的如意算盤裡,一定有一個屬於她去處的打算,然而這並非為她著想,而是為了他的利益考慮。
罷了!無論她走到哪裡,都只是男人的一顆棋子,難道她就不能自己作主,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嗎?
為什麼要留她?祝和暢望向她突然跑開的纖細身影,也問著自己。
明明是恨不得立刻丟開的燙手山芋,如今卻還拿在手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拿起她放在桌上的布樣,隨意翻了翻。
也許,她很像當年的自己,他不忍她再深陷下去,那是飽受折磨難以超生的無間地獄;他曾淪落過,幾經掙扎才爬了出來。
不忍……天哪!他祝九爺的詞兒裡有這麼慈悲的兩個字嗎?為了不忍她的淪陷,他還不惜出賣陳年舊事喚起她的悟性呢。
他果然有修行的慧根啊。他扔掉布樣,仰天哈哈狂笑了起來。
*** *** ***
夜深入靜,董府書房裡,岳婿倆秉燭夜談。
「世斌,你留不住耿悅眉嗎?她就要去吳文彩那兒了。」董江山一張方臉,流露出極度不滿的神情。
「可是已過了三天期限,她並沒有應允吳文彩。」雲世斌必恭必敬地坐在岳父對面,雙手放在膝上。「我再去見她。」
「這一個多月來,京城裡大人小孩都知道,你走了好幾趟祝府求見養傷的耿悅眉,全讓她給趕了出來,你叫我這當丈人的臉面往何處擺?」
「對不起,岳父,是我辦事不力。」
「當初你信誓日旦旦說她沒問題,我也答應你娶她為妾,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局面?甚至她還要跑去幫吳文彩來對付我們?」
「岳父,很抱歉。」雲世斌一再地謙卑道歉,一臉慚愧神色。「我真的不知道她會這樣,她以前很聽我的話,什麼都依我……」
「別提以前,我講的是現在!」董江山用力拍下桌子。
「是,請岳父教誨。」
董江山收斂怒色,感慨地道:「世斌,當初我見了你,就認定你是一條困在淺灘的小龍,或許你歷練還不足,但有朝一日,終究會飛黃騰達。我膝下無子,就馥蘭這麼一個女兒,我所期待的就是像你這樣可以助我家業的好女婿,你千萬不要辜負我的期望啊。」
「岳父的用心,小婿明白,可我年輕識淺,還望您指點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