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該叫祝福離開,他才懂得做你的跟班。」悅眉仍抗拒著。
「祝福長大了,我不能老拘著他在身邊。我叫他跟老高去送貨,呵,真是忘恩負義的小子,高興得飛上天了,轉頭就不睬爺兒我了。」
他不拘祝福,卻擺明著拘了她。悅眉又慌又驚!七天前,他吩咐夥計大哥們各自按照路線走下去,獨獨留她在開封陪他,卻是什麼事情也不做,整日帶她閒逛,不然就是不見人影,不知道在忙什麼交際應酬。
直到今日,他帶她來到謝大老爺家門前,她才恍然大悟。
「九爺,你不必為我費這番心思,我下領情。」她冷淡地道。
「你領我什麼情?我費的心思是為咱們貨行。」祝和暢指了指謝府大門,正色道:「今天是謝老爺第十二個兒子的滿月宴,我正好趁這個機會上門拜訪結交。聽說他的生意四通八達,看看好歹能不能爭取到開封京城這一條貨運路線。爺兒我這是談生意,你在旁邊就學著點。」
悅眉啞口。只是談生意罷了,難道……又是她多心了嗎?
「那……九爺你放手,我現在是少年裝扮,你拉著我像話嗎?」
「喔。」祝和暢一愣,這才鬆開了她的手腕。
進到屋內大廳,賀客實在太多,祝和暢才向謝老爺道賀一句,就被管事的趕到旁邊去。他倒是不以為意,悠哉地跟別的賀客談笑。
悅眉只注意到那個約莫六十多歲的老爺笑得合不攏嘴,花白鬍子抖呀抖的,臉上皺紋也因大笑而更像深深切割下去的裂溝。
原來,他已經這麼老了。算算年紀,娘應該還不到四十歲啊。
她以為,心中應該會有怨氣,豈料卻升上莫名的淡淡哀愁……
接著賀客又被領到宴客廳。祝和暢坐下來喝茶,悅眉站在他身後,認分地扮個小廝,目光流轉,留意到一道隔起外來賀客的厚重石雕嵌花屏風,那後頭傳來細細碎碎的女人談笑聲。
這邊的賀客也沒閒著,等著上菜時,不管認不認識,大家聊了起來。
「這是謝老爺第八個老婆生的,三十歲了,算是老蚌生珠吧。」
「第八個老婆都三十歲了,那一定還有更小的嘍?」
「當然。不然人家當什麼大老爺。最小的十姨娘今年二十歲,三個月前還是艷冠群芳的開封名妓,硬是讓謝老爺花大錢給贖了回家。」
「有錢真好。只要灑下銀子,女人哪管他又老又醜,就爬上床了……噓,聽說謝老爺的夫人不只有妓女,有的是人家的老婆,還有的是還俗的姑子,一個比一個漂亮呢。」
「噯,諸位兄台,在人家家裡嚼舌根不太好吧……咦!」祝和暢淡淡地道,頸子一再地往後轉去,不料卻看到他的跟班遊魂似地飄走了。
悅眉耳邊聽著男人的閒言閒語,腳步卻被屏風後頭的女人聲音所吸引,好像有人在呼喚她,令她癡癡茫茫地往那兒走去。
屏風後是另一片光景。還未走近,就聞到濃重的脂粉香味,一群美婦圍桌而坐,或老或少,個個精心打扮,描眼塗粉,爭奇鬥艷,頭上是貴重耀眼的金釵玉簪,脖子上掛的是又圓又大的珍珠項煉,更不用說一身的綾羅綢緞,艷麗的顏色奔放流竄,她一時闖了進來,竟被照得眼花繚亂。
「今天八妹是正主兒,你就坐上位吧。」
「不、不。」還在坐月子的老八微笑推拒。「我坐在六姐身邊就好。」
「喲!今天是誰生兒子啊!」一位美婦扯開塗得濃紅的嘴巴。「我說六妹啊,八妹早已經不是你的丫鬟了,你還老留她在身邊使喚?」
「四姐誤會了。八妹身子還虛,我心疼她為老爺生了兒子,坐在她身邊,也是幫忙照料。」被點名的老六四兩撥千斤地踢開話題。
「是啊,六妹好聰明,懂得拴住老爺的心,自個兒年紀大了,就將身邊丫鬟送給老爺,還生了兒子。這下子你們可好了,老爺要疼,兩個一起疼……哼,笨秋香,你怎麼不長漂亮些!我也好將你送給老爺。」
「啊?」站在後邊服侍的秋香委屈地扁了嘴。
「也不是每個丫鬟都能讓老爺看上的。」老六笑臉迎人,卻是帶著刺眼的傲氣。「我年紀是大了,這時就下能只靠妝扮讓老爺歡喜。我就說了,七妹你老愛罵丫鬟,你難道不知道老爺最討厭吵鬧的女人嗎?」
「呵呵,好溫柔的六姐啊,畢竟是再嫁的,很懂得怎樣服侍男人呢,哪像我們是當閨女的,清清白白就嫁給老爺了。」
「六姐何必這麼辛苦扮賢淑?大姐過世一年了,就算老爺要扶正,也輪不到六姐你。二姐,我說是不是?」
「吃飯吧。」已是年老色衰的老二無奈地道。
「聽說六姐生過兒子,死了,所以才要八姐幫老爺再生一個?」
老六臉色微變,眾女則是齊聲唾罵:「呸呸呸!今天大喜的日子,十妹你提什麼不吉利的字眼!果然是青樓出身的,從小沒人教養。」
艷光四射的老十不以為意,笑得甜美極了。「我還年輕,老爺這麼強壯,我一定要為老爺生下好多個兒子,年年擺滿月酒……」
「呵,我瞧十妹身子骨有點單薄呢。」老六轉回了一張笑臉,殷殷關切道:「怕是過去的營生掏空身子了,回頭六姐幫你補一補。」
「是啊,十妹你也該為老爺的身體著想,別成天想著要男人。嫁了老爺,就該從一而終,你還道這裡是想睡多少男人就睡的妓院嗎?」
女眷們改將矛頭指向年輕貌美的老十,你一槍我一劍地砍了出去。
「喂,你是哪家的小廝到處亂跑?」上菜的僕婦打斷這場熱鬧的脂粉大戰,罵道:「走開走開!這是夫人們的地方,你不能進來。」
有人在推她,但悅眉移不開腳步,心臟越眺越快,自始至終,她只凝定在那個眉清目秀、又帶著一股悍氣的六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