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自己的恭維被扭曲誤解,張天翼連忙乾笑兩聲:「青衣諸葛果然風趣十足,還請容軍師隨同將軍一同下馬洗塵,喝杯水酒再進城。」
容四郎臉色和悅地低頭悄聲說道:「一路快馬加鞭地趕回王城,確實是有點飢渴了,可惜容某只是區區一名軍師,連個軍等都沒有,不敢違抗將令,還請京輔大人見諒才好。」
容四郎話才出口,眾人就瞥見衛齊嵐臉上出現不耐的神色。連身下坐騎都不耐煩地噴起氣來。
「將軍……」張天翼似乎還不打算放棄。
「嗯?」衛齊嵐臉色如鐵地橫瞪容四郎一眼,立刻讓眾人心裡一震。
「我說過,大人好意,末將心領了。」
張天翼總算明白衛齊嵐是真不打算下馬接受洗塵了,心裡頭不由得不悅起來,但隨即又擺出笑臉。「既然如此,天翼就不為難將軍了,還請將軍將這番好意記在心上。」
衛齊嵐面無表情地看著擋住去路的僕人,眉頭倏地一豎,露出一張常出現在武人臉上,好惡毫不加以掩飾的表情,同時冷「哼」一聲。
張天翼等人連忙命家僕讓路。
人群才讓出開口,衛齊嵐身下坐騎便似風般飆了出去,方向正是王城四城門中位於西北方的乾兌門。
殿後的容四郎則一面喃喃道歉,說什麼武人不拘小節,比較粗魯無文,望請見諒之類的話,隨後才快馬加鞭地跟上早已馳遠的將軍。
而身後眾人,在兩騎揚塵離去後,紛紛面露難色地看向為首的張天翼溫文的臉色遽變,將設於十里亭中的酒食一袖子打翻。
*** *** ***
容四郎直至遠離了十里亭才與緩下來的衛齊嵐並肩同騎,同時伸出一隻手來,得意地揚起眉。「喏,拿來。」
「願賭服輸。」衛齊嵐二話不說,掏出一兩銀子交到容四郎手中。
賭贏這看不透他心思的大將軍,讓容四郎欣喜了好半晌。
「萬萬沒想到,這次回城,事情會這麼複雜。」容四郎邊笑邊搖頭。
十里亭的受阻並非第一回,早在鳳天三十里外,便有人在那裡恭候紫衣將軍大駕了。隨後的二十里路程中,衛齊嵐總共被攔下六次,前前後後加起來,總共有六組人馬想在半途中攔截這位奉命入宮的邊關將領。
而衛齊嵐一杯洗塵酒也沒喝。
兩人曾在剛入風川地界時打賭,猜測誰會是第一個出面接風的人。
衛齊嵐原以為會是吏部或是臨王的人馬,卻沒料到竟然一個也不是。
來接風的人都是京畿的官員,卻沒有明顯歸屬於目前朝中權勢的哪一邊,實在有些不尋常。
而容四郎正好猜中了這一點,果真料事如神。讓衛齊嵐不得不佩服。
這情形只代表了一件事,朝廷中的明爭暗鬥,恐怕遠比他們先前想像的來得暗潮洶湧。只不知,這六組人馬,哪些暗裡是吏部的人?又哪些是臨王手下的人?或者還有其他可能性?
他離京三年,也許朝中人事早已歷經諸多變遷,生出了更複雜的牽扯,遠比當年更加凶險。
這些牽牽扯扯像蛛絲般,牽一髮,動全身。這回入城恐怕凶多吉少。
心思千回百轉之際,轉眼間,兩人已來到鳳天城外三里處。
兩人不由得仰頭望向那高聳入雲的蒼色城牆。
鳳天是一處坡度平緩的高原,沒有天險阻遏,只有一百里外風川地界有一條金波大江,形成天然險要。因此為了保護毫無天險遮蔽的王城,城池建築得格外堅固,不僅城牆全用質地堅硬的青石砌成,城牆也建築得高聳入雲,兩道護城河分別環繞著內外城牆,就算敵軍兵臨城外,要攻進城中,絕非一朝一夕可致。
這是一座堪稱固若金湯的城池。
開國先王定都此地,只因為據說這塊平原之下,孕有鳳翔九天的浩浩王氣,因此才排除萬難,從國內各地運來最堅硬的青石打造出一座銅牆鐵壁,冊名為「鳳天」。
兩人從三里外遙遙望去,城池果真像是一隻展翅欲翔的青色鳳凰。
先前的嘻笑輕鬆全然消失殆盡。
還沒入城,他們便合力營造了一個紫衣將軍粗魯無文、不理會人情世故的假面具。而「足智多謀」的容軍師也不過是個怕事畏主的草包,更不值得瞧上一眼。
但這「面具」真能保命防身嗎?連容四郎也不敢打包票。
在東陵凶險的內政中攪和,遠比在邊關與敵人廝殺來得危險多了。這一進城,只怕有進無出。
也許是兩人都領悟到這一點,一股不尋常的靜謐在兩人之間蔓衍開來。
不知過了多久,衛齊嵐終於打破沉默。
「容四郎。」衛齊嵐難得這麼嚴肅地直喚他的軍師。「倘若我出了事,你先走。」
容四郎心神一凜,突地哈哈大笑說:「我當然會先走啊,要我跟你死在一起,除非你是我娘。」他容四郎豈是有情有義之輩,竟這般看重他。
衛齊嵐點點頭。「記住我說的話,千萬別費事救我。」
說完,他策馬往城門馳去,沒瞧見容四郎臉上若有所思。
*** *** ***
終於,要進城了。只是衛齊嵐萬萬也沒想到,立在城上迎接他的,竟是數面迎風飛揚的鳳旗。
臨風中,但見精繡在朱黃色的鍛面上的蒼色鳳鳥張揚著羽翼,直直要迎風飛入天際。
王旗?!
王上在此!
一踏進王城,衛齊嵐立即下馬,單膝著地,額頭叩首伏地。
「臣,衛齊嵐,拜見吾王。」
東陵素來尊重武將,武將面聖,只需行叩首大禮,不需五體投地。
容四郎遠遠跟隨在後,立刻有樣學樣。
只見端坐城上,身邊圍繞宮婢與侍衛,一名眉目秀致、儀容尊貴,散發著無比氣勢的美少年垂目看向這名跪於他足下,一身輕便戎裝的紫衣將軍。
少年蹙起眉頭,腹中似有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