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樣?」
「還有……」項少初沉吟,眉宇間流露出乎日少見的凝重神態。「他喝了我煮的茶。」
吏部尚書明瞭地點點頭。「衛齊嵐終究不是笨蛋。」
「他確實不是,我猜他很快就會想起來。」
吏部尚書微笑。「不過他也不算絕頂聰明,就算他現在想到了,那也太遲了。」
「是太遲了沒有錯。」項少初點頭同意。「不瞞大人,其實少初最近已經有點不太能安於現狀了。」
定定看了眼眼前這名年輕人,老者神色轉為凝重地說:「也該是時候了,還以為你都不打算有所行動了呢。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你該知道的是,有一天若你做出了危及國家根基的事,我還是會親手毀掉你。」
「我知道。」項少初相信這老人所說的每一個字。「不過大人,我想您也應該相當清楚,有時候如果不掀得徹底一些,很多事情根本不可能改變。」
「當然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點他也是同意的。
項少初再次躬身行了個禮道:「我想您應該也不會否認,替我收拾爛攤子的同時,其實您還滿樂在其中的。」
吏部尚書只是微微扯動了嘴角,沒有否認也沒有贊同。「有一天,當你站在我這個位子上,成了三代老臣時,你也會跟我一樣。」
「不,我不確定。」項少初還沒有心思想到那麼遠的未來去,眼前,他只關注著一件事。「那麼,金虎上將死前,確實是到過臨王府了?當天臨王爺在府中嗎?」項少初緩慢地推敲斟酌起來。
吏部尚書看著眼前這名陷入沉思的年輕人,眉梢不由得微微蹙起。「我還以為你說你早就已經不在意了是說真的,看樣子,你還是挺放心不下的啊。」
回神過來,項少初有點訝異地道:「是嗎?原來我給您這種感覺啊?雖然我得承認,他跟我記憶中的那個人的確不太一樣。」
事隔三餘年,有時過往記憶仍會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但三年前的他,與現在的他,早已今非昔比。如今他是項少初,東陵王最寵信的近臣,同時也是眾人眼中的奸佞之徒。三年前,他從沒想到事情會如此演變。
從書架上挑出幾本書迭在小几上,吏部尚書蒼老的聲音中帶有一絲調侃。
「那你可能也得承認,事隔多年,如果你都不再是當年的你,衛齊嵐或許也不再是當年拋家棄妻的那名無情將軍了。」
項少初歎笑了兩聲。「還很難說,畢竟,他到現在都還想不起我是什麼人。」
如果真的曾有一點點情分在的話,不可能在見到他之後,還想不起來他是誰。可見得十一年名存實亡的關係,淺薄到連留存在他記憶一角都不曾。如今想來都覺得可歎,為那多年的等待。
他曾經……癡心地等待過一個人,只因他們有著共同的家園。然而如今,家已破,人已散,想來是再也回不去了。
吏部尚書端詳著項少初年輕的臉龐,若有所思的噙起一抹與嚴肅的臉龐不搭調的溫和微笑。「少初,你怨恨過他嗎?」
站在窗邊的項少初在日光下透亮的臉龐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似乎曾經聽過這句話。「好巧,老師,他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那你怎麼答呢?」吏部尚書十分好奇地問。
「我說我不知道。」他轉過身去,看著窗外兀自綻放的朱槿花。
「等待十一年的感覺,難道連你自己也說不清楚?」
項少初苦笑地扯了扯嘴角。「或許是當局者迷吧。我只確定當時的我如果再等下去,我一定會瘋掉。而我,怎麼能怨恨一個保家衛國,犧牲了自己的家庭以換取邊關和平的大英雄?」
吏部尚書表情若有所思地評論道:「看來當個英雄之妻並不容易啊。」
「我不知道換作別人的話,容不容易,但當年的我的確做不到。」他從來都不喜歡等待的滋味。
「那你想,如果他發現你就是……」
項少初只是搖搖頭。「太遲了。」他深切地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回頭成為從前的那個自己了。事情已無可挽回。
吏部尚書端詳著項少初越見堅毅的臉龐,不禁問道:「或者,有沒有可能,你們兩人其實誰也不曾真正瞭解過誰呢?」
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到落難的項少初時,他臉上那份不甘心的表情。或許正是為那份不甘,貴為一國首輔的他,才會一手提拔……
項少初還未及回答,月海剛好走了進來,看見小几上的一小迭書,便道:「要用的書都找到啦,朱罌?」
放眼滿朝文武,大概也只剩下眼前這名掌理全國珍貴圖書與重要知識的蘭台大夫膽敢直呼吏部尚書的名諱了。
吏部尚書回神過來,板起臉孔道:「我很久沒用那個名字了,別那樣稱呼我。」
月海聳肩,毫不在意地說:「就因為你很久沒用了,如果我不提醒你,萬一有一天,連你自己都忘了你的名字時可怎麼辦?」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項少初,隨口便問道:「項侍郎,人是不可以忘記父母給的名字的,你說是不是?」
項少初微愣了下,但立刻又反應過來,也不反駁,只是笑問;「那麼,月海大人,你的名字果真是『月海』嗎?」
月海聞言,不禁也錯愕了那麼一下,而後轉為哈哈大笑。「好、好、好,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吏部尚書理應蒼老的眼中有著看不出實際年齡的光芒。「老書蟲,你還是啃你的書去吧。」
「我一直都在啃書啊。」月海笑道:「只是這滿屋子書又沒長腳,不會跑,可勞你首輔大人親自來借書的機會卻不多,都多少年朋友了,總得撥出一點時間敘敘舊吧。」
「有什麼好敘的?我跟你似乎還不到可以敘舊的交情吧?」
據聞月海大人與吏部尚書是同年入朝的進士,不過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偶爾談論起此事的人,大多記不得當年誰是第一、誰是第二了。當然,若真要找出榜單,查出實情並不困難。只是那樣做的話,事情就沒意思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