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不算多,但他仍凍傷了手腳。他是武人,不怕冷。但他突然想到,在鳳天城裡,有一個很怕冷的人,他在春天時還穿著厚重的大氅,不知道冬天時會不會冷得無法出門?或者,為了早朝方便,乾脆夜宿金闕宮?
有關當今禮部尚書與王上之間的傳言,並沒有因為王城與同關路程的遙遠而間斷過。他一直很想知道,他在宮裡時,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如果他寫信問他,能得到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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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緊急派人傳我過來,就為了找人下棋?」那玄裳青年並不意外地說。他烏黑的發上還沾有夜雪,宮女正飛快地為他揮去身上的雪,同時用熱巾暖和他的手腳。這位大人畏冷,是每個宮人都知道的事。
金闕宮中,少年王一臉無辜的表情。「沒辦法呀,愛卿,沒人有你那樣高明的棋路。」他指責地掃視了宮中的宮女一眼。「在這種失眠的夜裡,我還能做什麼?自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愛卿你了。」
聽到失眠兩字,項少初不得不軟下心腸。「太醫開的安睡散,又沒有效用了嗎?」他關心地問。少王有睡不安穩的病史,並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有用的話,老早好夢去了,還用得著找人陪我,長夜漫漫啊。」
「或許您該試試別的方式,畢竟微臣現在不是侍郎身份了,老是往宮裡跑,會招人非議的。」
「少初。」少年王突然沉聲道。
「少初在。」他低下頭,行禮。
「到榻上來。」少年王命令道。
「不妥,微臣可能會不小心又在床上睡著,那麼明天朝議……」
「到榻上來。」少年王不習慣被人拒絕。「就算他們要說你是以房術取得尚書地位的,也不要緊。」
「……是。」
「那麼就快點過來,陪我下一局棋,榻上比較暖和。可別著涼了,國試還需要你的主持呢。」
「少初遵命。」他歎息道。眼前的少年十二歲時繼位為東陵新王,至今尚不滿四年。有時候他幾乎要認為,這少年王在心態上,分明還是個孩子。可他也從沒見過心思如他這樣深沉的孩子。
王命難危。王意難測。有一天,他會不會也猜不准君王的心思?
第十章
這一年,衛齊嵐就留在邊關,與一群士兵們在烽火台旁守歲。
年關結束後,又下了一場雪。
像這種時候,君王常常會「照例」誤了早朝。
當天早晨,延遲舉行的朝議結束後,新任的禮部尚書步行離開宮中,往禮部的官署走去。一名埋伏在他必經道路上的刺客持利器殺傷了他。
因為王宮中都有衛士,且距離官署很近,因此沒有人料想得到,竟會有人如此大膽。
據說遇刺的禮部尚書身上的鮮血當場像噴泉一般,從傷處噴了出來。官署前的雪地上,因此滲入了大片的血跡。
據目睹此事發生的衛兵們說,那名刺客在殺傷他之前,已經在官署附近徘徊了好幾天。兇手是一名被未婚妻所拋棄的樵夫,凶器是一把斧頭。行兇理由據大理寺審問結果,竟是因為這位大人積極推動女子參加國試一事,使他的未婚妻子拒絕如期與他成婚,才因此萌動了殺機。
消息輾轉傳到同關的時候,戍邊的將軍正在進行例行的操練。
聽到這件事時,將軍臉色沒有太大的改變,操練也沒有停下來。
然而兩個時辰後,一名輕裝騎士飛箭也似的離開了同關,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王城鳳天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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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衝動了。」容四郎說。
禮部尚書被殺傷的消息傳到同關來,少說也已經過了大半個月,而諸多說法裡,都沒有提到這位大人身故的訊息。
那麼事隔那麼多天,等到衛齊嵐終於到了鳳天,說不定那位大人都已經好端端地坐在自己官署裡處理政務了哩。
「他這一回去,不就等於在告訴所有人,他跟項少初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曖昧關係嗎?」容四郎一邊整理著衛齊嵐交代下來的軍務,一邊喃喃自語:「東陵男風確實日盛啊……」要是底下士兵們「上行下效」,那可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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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少初的傷勢其實比外傳的還要來得更加嚴重。
那一斧,砍傷了她的胸腹。約莫三吋長的傷口。
而且她拒絕讓太醫為她裹傷,只讓自己的貼身婢女為她包紮敷藥。沒想到幾天後,不但沒有痊癒,她甚至還開始發起高燒。
家中僕人,除了景禾、景秧兄妹外,全都不知道這件事。都還以為自家大人只是受了一點輕傷,外傳血流遍地的現場其實只是誇大不實的謠言。
然而,項少初確實是流了那麼多血。但她在自行裹傷後,仍勉強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假裝一切無礙。
所有的人都沒料到她的傷勢會足以要她的命。連吏部尚書也錯以為她的傷勢不非常要緊。因為她在受傷後還命人去大理寺裡,釋放了那名砍傷她的粗漢。
但三天後,她就無法再起身,傷口的感染使她意識開始不清。
衛齊嵐趕往鳳天,甫聽見她受傷的消息後,他心中就有股不祥的預感。
他在沿途的驛站中換了三匹馬,七日夜馬不停蹄地在風雪中奔波趕路。
七夜沒有合眼的他在夜色中闖入她的臥房時,景禾手中的劍差點刺穿他的心。但他揮臂格擋住,沒有浪費時間地命令:「讓開!」
不再顧慮其他人的想法,他揮開紗帳,看著面色潮紅的她。
她發著高燒,快要死了。她一定沒有讓大夫來處理她的傷勢。
在碰觸她之前,他理智地先洗淨了沾滿塵土的雙手。
冰冷的手覆住她的額頭,很燙。
然後他扯開她單薄的內衫,檢視她纖瘦身軀上的傷口。傷口不大,可是已經化膿,與藥草混在了一起,看起來極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