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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頁

 

  「為什麼你從來都不回頭看看我?」她雙手狂亂地揮舞著,原以為會落空,卻不意捉到某個實質的東西,像是一條鋼鐵般的手臂。她緊緊捉住,突然猛睜開眼睛,看著夢中殷殷思念的那個人。

  衛齊嵐任她將手指掐進他前臂的肌理。她狂亂的眼神使他意識到,她並非真的清醒,而是仍在夢中。

  是夢見從前了嗎?她問他,為什麼你從來都不回頭看看我?

  那令他的思緒倏地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還很年輕的某段歲月裡,從軍中回到家的那段時間。

  那是他第一次在戰場上殺了人,朝廷根據他砍下的人頭數量估算他的軍功。他的雙手染上可怕的鮮血。當時他軟弱得無法面對自己。

  發現家中有個人總是遠遠地看著他,眼中寫著渴盼,似想叫他分享他殺人的故事時,他無法回頭看她。那種感覺一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裡,使他爾後也總是刻意去忽略那緊緊相隨的視線。

  掐在手臂上的力道突然減輕了,她的手滑了下來。知道她又昏睡了過去,他再度為她拉攏棉被。為不用立即回答她夢中的質疑而鬆了一口氣。

  他已經照顧她三天了,這三天來,她斷斷續續地發著高燒,時常囈語。大夫說這是最關鍵的時期,如果能順利退燒,那麼她就脫離險境了。

  化膿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但未來恐怕會留下疤痕。那道疤,傷在她的身上,卻彷彿也烙在了他的心頭。

  沈大夫將一間小屋子借給他們使用,這幾天與她形影不離,使他聽見了太多過去不曾細想過的事情。想必他是個自私的人吧,他耽誤了她。心頭濃濃的歉疚也許得用一輩子來償還。

  他輕輕撫過她蒼白的臉頰,忍不住喊出她的名。「瀟君……」

  下床添加爐火時,失去他的熱源,她突然又清醒過來。「你又要走了是不是?」

  不,她尚未清醒。他迅速回到她身邊。「沒有,妳睡,我不走。」現在就算是有軍令下來,他也不打算走。

  「你說謊,你總是離開,一再地離開。我不等了,我不想再等了,你聽到沒有?」她牢牢的揪住他衣襟,為他眼中的溫柔而啜泣。

  當年她就是在這樣的心情下,一把火燒了一切,遠走他鄉的嗎?

  她恨他嗎?還恨他嗎?

  「瀟君,妳……恨我嗎?」終是忍不住問了出口。儘管這是在窺視她或許不欲為人所知的隱私,但是他想知道……她的真心話。

  「恨你?」她的眼中出現迷惘。「不,怎麼會呢?我……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想再等你回頭來找我了,我想、想去找你,想要有朝一日站在你面前,告訴你,英雄的妻子不好當……」

  「我算不上什麼英雄。」他緩緩地說。說不出自己對這眾人加諸在他身上的名聲有多麼地反感。而當他的妻子……不容易,是嗎?

  「每個人都認為是。」她生氣地捉起他的手狠狠地咬下一口,也不管那條手臂上頭已經佈滿了深深淺淺的咬痕。

  他就讓她隨意地咬。「我只是剛好打贏了一場應該會輸的仗。」

  「可是你贏了。同關告急時,我擔心你或許再也回不來了,幸好你贏了,我寧願你就當個英雄,只要別死……」

  「即使這個英雄忘了他還有個家?」甚至忽略了最應該好好守護的事物。

  「……我說過我會去找你的。」

  「找到我,讓我知道我的妻子不好當,之後呢?」他不得不問一問這個問題。

  「……」

  她好半晌沒回答,他以為她又睡了過去。「瀟君?」

  但她突然又說,聲音幾不可聞。「太晚了……」

  「什麼事情太晚?」

  她從他溫暖的懷裡勉強撐起自己,腦袋昏沉沉,以為自己在夢中。她雙手探索著他英俊卻稍顯消瘦的臉孔。摸索到了,那真實的撫觸刺痛著她的心。「因為是在夢裡,我才說的,你懂嗎?」

  他點點頭,不敢開口說話,深怕驚醒了她,就聽不到之後的話了。

  「我本來只是想,總有一天要讓你正眼瞧我,沒想到我會入了朝廷,做了官。做官之後,才知道原來可以改變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但是如果沒有人去做的話,那就永遠也不可能改變了。所以,我想要改變。這樣一來,總有一天,東陵的所有男子都會正視站在他們身後的女子,每個人都可以做他想做的事,很自由,不再有限制……國試,只是開始,還有那麼多事情得做……這得花上一輩子才能實現的吧……」她看著他說,目光卻沒有聚焦,彷彿正望著很遙遠的地方似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衛齊嵐終於聽懂了她的話。如果她想要顛覆的是東陵這個國家長久以來重男輕女的傳統觀念,那麼,也許真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吧。人心的改變,不可能是三年、五年的事。

  「妳怕等待嗎?」他語調很輕的問。

  她沒有回答。這回她是真的再度睡著了。

  但他仍看著她,很認真的告訴她說:「我想妳是,但我不能再次放開妳了。」他輕輕地吻上她的發頂。「所以,我等妳。」

  無論現在才發現愛上自己的妻子會不會太晚,他都已經做出決定。無論多久,這回,在身後等待的人,將會是他。

  *** *** ***

  一股很重的藥味和寒冷的氣息使她悠悠轉醒過來。

  她半坐起身時,察覺到自己的虛弱,但眼神卻已經漸漸恢復清明。

  身上只穿著單薄的單衣,衣服很乾淨,像是剛剛換過。她無力走下床鋪,只好用眼睛打量自己所處的環境。

  矮房子,茅草屋頂,一張木桌、兩張木椅,兩口小窗,一盆火。屋子不大,大概只容得下兩、三個人在裡頭活動。

  窗子和門都微掩著,只開了一點點隙縫,好讓空氣流通。然後,她眼波流轉,注意到桌上的一柄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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