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遙遠的東方,兩星一明一爍,一團帶紫的雲氣緩緩聚於兩星之間。
衛齊嵐不懂觀天象,他等候精通此道的容四郎解釋。
容四郎不無憂慮地說:「歲犯右星,將軍有難。」
衛齊嵐仔細地看著那星象的變化,良久,他低頭轉看向城牆外遼闊的荒漠。「看來得準備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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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一名從王城快馬加鞭趕赴邊關的使者傳來緊急軍令。
上將軍之一,金虎將軍暴斃身亡。
朝廷有令,同關暫由副將代為戍守,紫衣將軍即刻入宮聽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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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少初經常作著夢。
這一回,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夢中,可是卻控制不了夢境的發展。
當他滿頭大汗地掙脫夢境清醒過來的時候,夢魘初醒,他也看清了情勢。
金虎上將突然暴斃身亡,朝中分水的兩派勢力即將漫淹東陵。
他披上外衣,走出了王上親賜的豪華「侍郎宅邸」,看著桂中銀蟾。
皎潔的月光灑在他單薄的身形上,銀色的淺月恍似被嵌在夜幕中的明珠。
歎息聲中,沒有人知道,這名在兩年前孤身闖進了朝廷,進了王宮,使君王「偶爾」不早朝的男子,此時此刻,腸中千回百轉的思緒。
他的隨身女侍秧兒發現主子醒了,連忙推開門扉,拿著一件保暖的披風走了出來。「大人,外頭天冷,還是回房歇息吧。」
肩頭披上溫暖的披風,他搖搖頭,揮手道:「你去睡吧,我想練會兒字。」
正欲舉步,已經停了許多天的雪又毫無預警地落了下來,一片羽絨似的雪花飄落在他臉頰上,輕輕一抹便化了。
看來春天快來了呢,這是最後一場春雪了吧。
第三章
返回王城鳳天的路上,道路由於積雪開始融化而泥濘不堪。
紫衣將軍在收到軍令後的次日,便輕裝單騎地踏上赴京之路,身邊僅跟著一名儒士打扮的容軍師。
不同於第一次從同關赴京的意氣風發,三年多來,衛齊嵐臉上添得更多的是北境漠地的風霜,而非彪炳戰功加身的光彩。
馬蹄馳騁在難行的道路上,他的內心也毫無輕快之意。
相較於一語不發而面色凝重的將軍,一路追隨在衛齊嵐身邊的容四郎則顯得快活許多。他一面細說著自己有多想念鳳天的美酒,以及三年前匆匆離開時,沒有多帶幾桶酒實在可惜,如今有機會回來定要多喝幾大桶云云;一面又不忘在看到初春的好風景時,連連呼喚同伴多看幾眼,說什麼怕以後沒機會再看之類的。
衛齊嵐因他話中的誇張頻頻搖頭,緩下馬兒奔馳的速度。「沒那麼誇張吧,聽你把回鳳天說得像是要一去不復返似的。」
容四郎也跟著緩下坐騎,瞪他一眼。「若不是一去不返,你幹嘛不帶幾個堅持要隨行進京,武藝高強的兵士。」
同關的兵士們一得知身在王城的金虎將軍暴斃身亡,而他們的將軍突然被召回王城,雖然不明情勢,但都心生一股莫名的不祥預感。好幾位追隨多年的兵士們紛紛主動要求隨行,當場讓這位素來不愛以威勢服人的將軍橫眉豎目起來,嚴令所有兵士不得隨行,否則軍法侍候,這才遏阻了八千兵馬隨將領入京的情勢。
結果到最後,只有容四郎一人得以隨行。
離關當日,容四郎的營帳中,兵士們絡繹不絕地前來囑托這位智賽諸葛的軍師好生「照顧」將軍。儘管他們皆不確定將軍這一趟王城之行是凶是吉。
容四郎一方面覺得啼笑皆非,一方面卻又不得不佩服這些兵士們的赤誠。
只是這樣的忠誠原該屬於國家,而非屬於一人。那麼,這樣的忠誠是禍是福?連他都不敢肯定了。
接到軍令的次日清晨,衛齊嵐照常親自帶領校場中的操練。操練結束後,將帥印交由副將李忠後,便輕騎上路。沒有回頭的他,渾然不知,同關城牆上,上從副將,下至兵士們眼中的不捨之情。但這些,容四郎都看到了。他自是明白這名將軍愛護旗下兵士的良苦用心。
若衛齊嵐不是這樣一名珍惜一兵一卒的將領,當年狼河一戰,只是軍中一位小小軍尉的他,又豈有在殊死戰中帶著殘餘的兵上們殺出一片生天的機會。
他的眼底,有一抹不常出現在武將身上的溫柔。
再加上天生自然豪邁的氣概,使得這位將軍跟一般的將領不太一樣。
只見衛齊嵐忽而大笑。「我又不是三歲小兒,要一大群人跟在身邊『壯膽』才敢入京。」
容四郎似有意與他唱唱反調。「既然你如此『膽大包天』,那麼何以離開同關的這一路上,你一張臉臭得嚇死人。」
「我沒有臭著一張臉。」
「那麼難道你是打算要慷慨赴死?」如果是,別說他會跟他一同進京,半路上他就要跟他分道揚鑣,保命為先。
「我沒有要慷慨赴死。」
「咿,」容四郎沉吟一聲,「你肚中腸子究竟打了多少個結?」
「我的腸子沒有——」思緒一轉,他忽而道:「難道料事如神的容軍師竟猜不出我的心思?」
被戳中要害,容四郎雙肩一聳,大方承認:「我自恃猜得出每個人的心事,卻老猜不中你的。」不然又何必一路跟在他身邊,只為了想讀懂他衛齊嵐這本「天書」。他容四郎並不特別喜歡戰爭,會投身軍旅,純屬「意外」。
衛齊嵐有些訝異,因為他並沒有把思緒藏得很深,不明白一向聰明的容四郎怎會猜他不著。或許,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吧。
容四郎決定不再旁敲側擊,直接乾脆的發問比較快。
「這半個月來你我日夜兼程,總算在今天踏上了風川地界,三天後就可以到達鳳天了,我卻還摸不清楚你到底打算拿這件事怎麼辦。你到底在想什麼?好歹也透露一下吧,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