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旅行社和飯店。」他中規中矩回答。
「文先生幾歲人?」伯母問話太明顯,紀亞好尷尬。
「伯母,不要問這個,拜託。」拉拉伯母,她低聲懇求。
「好好好,不問就不問,窮緊張什麼?你先帶文先生四處走走,回程時繞到田里,叫叔叔、伯父回家吃飯。」一面說,她把人往門外推,連連望向文世泱,丈母娘看女婿,她是越看越有趣。
「好。」紀亞聳聳肩,把世泱往外帶。
「騎腳踏車去比較快,阿昆的腳踏車停在門口。」扯起嗓門,她對兩人的背影喊。
伯母開懷,真好,總算不負她父母親托付,女人吶,有好男人陪伴才重要。
*** *** ***
春天陽光暖人,撒在初播的稻秧上、撒在剛抽新芽的綠樹梢,也撒在紀亞黑得發亮的長髮間。
車行往前,她斜坐在橫桿上,他的長手圈住她、握住腳踏車把手。紀亞的頭髮飛飄,幾次掃到他眼睛,他撥開,不覺困擾。
「伯母對你很好。」
世泱對胸前的女性說話,他戀上和她聊天的感覺,她把不愛說話的男人激出潛能。
「他們沒把我當外人。」靠在他胸前,很好,有個男人可以依靠……真的很棒。
「為什麼不常回家?」
「工作忙。」
「藉口,說實話。」他看穿她的說詞。
「我怕一回來,就再離不開。」這塊土地,有她最思念的芬芳。
「你是這塊土地的一分子。」貼著她耳際說話,接在聊天之後,他愛上同她親暱。
「我發過宏願,要衣錦還鄉。」
「你很驕傲。」
「我沒想過依靠誰,偶爾,我甚至覺得憐憫是阻礙我前進的力量。」
「女強人?」他的語調分明取笑。
「我也喜歡做菟絲花呀,向人乞求悲憐沒什麼不好。」
「反話,你才不這麼想。」他看穿她,他的觀察力敏銳得教人討厭。
「你又知道?」擠擠鼻子,他是第一個敢分析她的男性。
「你看不起依附別人生存的女性,你覺得只有自己才是擎天支柱。」他一句句道出她的心。
「你一定要把人赤裸裸分析,才顯得出你的思考有深度?」
紀亞回頭想瞪他,沒料到,他那麼高,她轉頭,眼睛只能對上他的胸膛。
他的駝色背心撞進她眼簾,撞出她的舒坦,分明該不自在,分明該忸怩不安,她習慣將親戚之外的人類劃分界線啊!
臉紅了紅,她搞不清楚自己的舒坦,搞不清怎地愛賴在他懷間,不愛離開。輕輕地,她靠近他,近得隱約間,聽得見他的心跳聲,一聲一聲,篤實沉穩。
「喜歡嗎?」世泱看見她低垂的頸項,白皙透明。
「喜歡什麼?」
訥訥地,她轉回原先方向,看看田、看看野花、看看從小到大熟悉的鄉村田園,把綠色攬進胸懷,將羞赧趕出心外。
「喜歡我的毛背心?」
「不錯啊,你很會搭配穿著。」她假裝沒聽懂他的揶揄。
「你的穿著很糟,太上班女郎。」
「我本來就是上班女郎。」一成不變的襯衫、外套、及膝裙,和一絲不苟的髮髻,再加上黑框近視眼鏡,她可以登台演出心理變態老處女。
「不必時時把戰鬥服穿在身上吧?」
「真了不起的形容詞。不過,上班下班……過去幾年,我的確天天在戰鬥當中。」
現在回想,多少青春在公事間流逝,本以為這是人生最正確的目標,哪曉得,這目標錯得離譜。
「試著改變,你不需要時刻緊繃。」
改變……太慢了。
她用歎氣作回答,指指前面岔路,「往右邊轉,再騎三分鐘就到水田了。」
未下車,她先揮手喚人:「伯父、叔叔……」
田里的男人拿開斗笠看一眼,笑彎眉,深深的紋路刻在黝黑的額頭、眼角處,然後跟著揮手,極大的幅度,是歡迎,歡迎歸家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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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加了菜,滿滿一桌、滿滿的情感。
「這是自己養的土雞,味道比外面買的好。」伯母在世泱碗裡堆滿菜,小山高聳,一不小心會爆發土石流。
「你伯母最厲害的功夫就是養雞,人家在禽流感,她的雞連咳嗽都不會。」阿伯笑說。
「我們兩家小孩都吃你伯母養的雞,各個長到六尺四。」叔叔跟著應合。
「紀亞,你和文先生認識多久?」嬸嬸脾氣急,直接切入主題,順手把兩顆睪丸夾進世泱碗裡,一隻雞隻有兩顆睪丸,珍貴得很,專用來招待貴賓。
紀亞偷瞧世泱,他皺眉,是為難。
不用問,她曉得他不敢吃,筷子挑過,把睪丸夾進自己碗裡,替他解決難題。
「嬸嬸偏心,我難得回來,不把好料留給我,居然送到別人碗裡!」紀亞咬一口睪丸,軟軟滑滑,香香的麻油味,濃郁的家鄉情。
「你吃掉母雞的幸福泉源。」世泱悄聲說。
「我只在乎自己的幸福。」
紀亞回應,叔叔聽見了,接話:「說得對!嫁對男人,女人才有幸福。文先生,你什麼時候娶我們家紀亞?」叔叔更性急,不看臉色,直接問。
果然是一家人,同喝一缸水,同樣脾氣、結同心。
咳一聲,紀亞被米飯嗆到,她不過二十八,又不是八十二,見她跟男人站到一塊兒,就急忙發紅帖?
氣未順,世泱的手在她後背輕拍,但他接下來的話更讓紀亞吐血。
「這種事要請長輩做主,伯伯叔叔覺得什麼時候好,我們照辦。」世泱順水推舟。
瞠大眼睛瞪他,他拋給她一個微笑。
「我們私下再談。」她咬牙切齒,然後把話題引開:「伯伯,有件事我想弄清楚。」
「什麼事?」
「我是養女,對不對?」她開門見山。
嬸嬸的筷子落地,鏗鏘一聲。「她……還是去找你了?」
「嗯,她跟我長得一模一樣,對不對?」紀亞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