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身的陰冷之氣不符,他的聲音竟是十分溫淡,聽來有如秋風過耳,舒心至極。
任未傷微微挑眉,伸手懶洋洋地撥過散落的幾縷髮絲,道:「任未傷雖是血手林第一刺客,首先還是一個人,而像我這樣的人,有沒有明天都不知道,自然要每天過得順心如意,如此,就算突然死了,也不留遺憾。」
今朝有酒今朝醉,她的日子,只是如此。
聽到她這番話,俞驚瀾的眉微微地皺起。
像我這樣的人,有沒有明天都不知道,自然要每天過得順心如意,如此,就算突然死了,也不留遺憾。
這句話來來回回地在他心裡滾動,一時竟是難言。甚麼樣的人會用如此漫不經心的語調說出這樣的話?
一身病痛,卻以殺人為業;風吹欲倒的身體,卻擁有那樣狂暴的力量;平常之時漫不經心,拔劍出鞘卻狠厲如鬼……他竟摸不透這個女子心中所想,她究竟是在歎惜自己命不長久,還是報復世間幸運之人?
抑或,她甚麼也不在乎,僅僅只是隨興而活?
「俞樓主,」易高狠狠地瞪著任未傷,對俞驚瀾道:「你若早去至誠莊一步,就知道這妖女如何心狠手辣,史門主前來為老夫賀壽,竟被她一劍斷頭,著實可恨!」
「妖女?」俞驚瀾未答腔,任未傷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低頭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寬大青袍,轉頭對兩個僕從得意洋洋地道:「十三,婆婆,他說我是妖女耶!」
名為十三的年輕車伕嘴角抽動了一下,最終咬牙忍下破口大罵的衝動,婆婆則氣惱地瞪著她。「小姐,人家罵你妖女,你還得意!」
「可是真的很稀奇啊,」她臉上笑容逐漸擴大,說著,沉思似的摸著下巴。「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做點甚麼來驗證這句話?嗯,妖女該做甚麼?」
十三忍了又忍,終於克制不住,一腳踹過去。「小姐,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我很正經啊,」她俐落地閃過,說出讓人吐血的話。「只是沒試過做妖女,做做看也不錯。」
「你這個……」十三話說到一半,已教人打斷。
「任未傷,不必廢話,你既然敢在老夫壽宴上殺人,就該有膽受這後果!」
任未傷驚呼:「咦?我甚麼時候沒膽了?剛才不是給你機會破我劍招了嗎?是你自己沒抓住機會,可怨不得我。」
涼涼的諷刺讓易高陡然變了臉色,在這麼多人面前,豈不是倒他的面子?
「任未傷!」易高怒吼出聲。
她懶得再理這個道貌岸然的老者︱︱那張老臉發起火來實在不好看,要看也看俞驚瀾,好歹人家年輕,長得也頗為養眼,嗯,其實正好是她喜歡的那種……
「俞樓主,你既然也是要去至誠莊,看來與易莊主交情不錯,今日也要在下的命嗎?」
她的悠閒令俞驚瀾微微瞇起眼。「你不怕我與他們聯手殺你?」
「怕,我怎麼不怕?」她懶懶地勾唇,神色間卻無半分駭然之色。「不過,傳聞俞樓主的身手已到爐火純青的境界,死之前見識一下也是好的。」
這個女人……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裡嗎?見她如此閒散的神色,再想到她方才殘酷的模樣,眾人不由地暗暗倒吸口涼氣。
俞驚瀾沉默了許久,而後淡然揚眉。「任姑娘,這話可是向在下挑戰?」
「挑戰?」她撫著下巴,眉眼彎彎的。「唔,閣下說是就是吧,如果俞樓主不吝賜教,在下自然求之不得。」
想到傳說中未逢敵手的冰火掌,她確實有些躍躍欲試。
天底下能擋過天傷劍法的人少之又少,不知道他的冰火掌是不是有這威力?
聽她如此回答,易高眼神沉了一沉,隨即豪氣干雲地對還未來得及開口的俞驚瀾道:「俞樓主,雖說老夫希望閣下能出手相助,但是,這妖女劍法厲害,若閣下心有不願,大可不必勉強,老夫拚了老命,與她同歸於盡便是!」
話音剛落,一旁的俠客們已紛紛叫道:「易莊主,我等必然隨莊主斬妖除魔!」
「對,同歸於盡!同歸於盡!」
場面立時沸騰起來,一夥人叫囂不已。
任未傷只覺好笑,垂劍負手,偏著頭望著鬧騰著說要與她同歸於盡的幾十人,唇邊笑意未減。
唉,這種正義凜然的把戲,怎麼他們就是玩不膩呢?
哄鬧中,只聽輕輕一聲冷哼傳來,待眾人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後,俞驚瀾冷冷開口了。「易莊主,不必說這種話激在下出手,在下此番前往至誠莊,要見的是東方先生,你們的事與我無關。」
這話完全不給易高面子,一時令易高老臉又紅又白,亦讓其他人等心中生了不平,紛紛氣惱,卻敢怒不敢言。
「所以,」頓了一頓,他慢慢地接著說。「今日我出手,只是我一人之事,不管勝負如何,都由長天樓來承擔。」
易高眼睛一亮,隨即笑得可親。「俞樓主要為江湖除害,老夫自然不會阻攔。若是有甚麼地方用得著老夫,儘管說便是。」
俞驚瀾只是隨意哼了一哼,看也不看他一眼。易高打的甚麼主意,他當然知道。
任未傷劍法驚絕,他們幾十人聯手也不是對手,恐怕她殺到性起,他們會全數覆滅,如今他出手,贏了,「易老英雄」依然得個主持公道的名聲;輸了,是他長天樓的事,到時任未傷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幾十人要了結她,省時又省力。
任未傷眼中掠過快得來不及捕捉的光芒,只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俞樓主,請吧。」
眾人紛紛退開,立刻騰出一塊極寬敞的地方來。
輕嘯一聲,任未傷抬劍垂眼,目光投到雪亮的劍身上,鐵器反射出來的白光照入她的瞳仁,微瞇的眼剎時凜若晨星,殺意立現,唇邊卻仍然笑意悠悠。
「這把劍已經跟了我十五年,殺人無數,它的鋒芒,全由鮮血萃練而出,我倒真不希望斷在它之下的,還有你的肢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