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快樂很短暫,天寒的關係,不能教模特兒工作太久,要不,都會凍出病來。收工後,那個男人從遠處冷杉樹下,沿著碎石子步道,走過來。他手臂總是掛著一件毛皮大衣,靠近時,帶著令人退避的冷峻,眼光稍稍掃掠,無聲宣告結束。
「嗨,皇先生,」只有一個傢伙會在大夥兒噤聲,收拾工作行頭時,把裝著藍馥陽衣物的大袋交給男人,開口與男人閒聊。「放心吧,藍小姐今天依舊毫髮無傷。」這傢伙剩一隻眼睛,比較敢亂說話。
藍馥陽的腳背其實遭薔薇籐硬刺劃了一道血痕,那是男人來之前發生的事,馮達朗親自幫她處理傷口,提議休息,她拒絕,堅持拍完今天進度。平常開會也許怠慢,讓另兩位參與此次雪地系列工作的模特兒感覺她恃寵而驕,但,真正站在鏡頭前,藍馥陽敬業的態度絕對教人恭順。
皇宇穹好幾次看見她赤裸躺在雪地上,秀眉不皺、身子不抖不僵硬,配合地做出馮達朗要的姿態。
他問她,那種時刻,她腦子裡在想什麼。她說,想著雪地、想著薔薇花,想著自己是雪地、是薔薇,在沙灘,她就是那沙、那海。
那麼,你就別動,讓我來取奪你。
皇宇穹手一伸展,將毛皮大衣披上藍馥陽的胴體,把她從爬地薔薇叢裡抱出來。
「冷不冷?」他將她抱得很緊。
她也攬著他的頸子。「今天有陽光。」微微一笑,美眸迷濛地半垂合,鬈翹睫毛沾了微小——如果不是她的男人,如果不是生長於這塊土地,絕無法覺察——的細雪花。
皇宇穹吻吻藍馥陽的眼,然後唇。她是個有點奇妙的女人,彷彿真與他一樣,在這寒冷土地出生,不怕冷,讓他嘗到的都是暖息熱意。
「藍小姐——」就是那個少一隻眼睛的景霞躍,出聲打斷他們熱吻。
皇宇穹轉頭冷眄他。
戴誇張女乳圖眼罩的臉龐,露出性格一笑。「藍小姐的相機,我修好了。」
皇宇穹眸光略閃,視線回到藍馥陽臉上。
「我想拍6655321。」美眸凝睇他的俊顏,這撒嬌似的音色染有靦腆。
她的相機好久沒開鏡頭,登陸皇家土地那天,車子駛在薄覆白雪的大道上,路燈與雪地輝映得剛剛好,微暈,不刺眼,溫柔的向晚時刻,看不見幾縷落日餘霞,卻比任何景致都恬靜、唯美。她打開攝影器材箱,他馬上要司機停車,下車走走,問她是不是想拍什麼?她看看路邊的花,看看下車得到解放、亂跑的6655321,還有整齊的高大冷杉,視線最後依然移回他臉上——只可惜她的相機久未使用,似乎故障,使得她什麼也無法拍。
「修好了——那麼,就順道過去拿。」嗓音中難察的沈柔,僅有她聽得見。
她和他一起住,已經九天了。
他們住在湖上,岩石搭砌的古堡型樓房,有一座圓拱橋梯連接建築入口與湖岸。橋階下,碎石道穿貫岸畔雪地,交連一條寬敞馬路,和隱藏湖畔各處樹林的冰雪小徑,不論大路小徑,兩旁積雪土地一定有薔薇蔓延成錦繡織毯,雲杉雪松聳挺半空。
冷歸冷,頂多只是低溫,仍有花有樹,有飛禽盤旋浮冰漂蕩的湖面覓食。他們叫這一帶「薔薇隅」,最早的建築是一幢名為「薔薇樓」的雙層樓房,座落在距離湖畔一公里半的平廣雪原,建築外牆攀纏絕艷薔薇,據說已經荒廢不住人。
每每,車子行經那幢樓外的馬路,藍馥陽會轉頭注視雪原美人似的優雅古典屋宇。
「那裡面真的沒住人嗎?」今日多了點不同的例外——她開口問了皇宇穹。
皇夏生說過,之所以叫「隅」,是因為邊側、角落、不被重視,他失意的堂哥、堂嫂在此度過悲涼餘生。
沒有人喜歡來邊緣地帶,聽說這兒的雪地薔薇開得越多越艷,越不能住人,就像梢井基次郎(櫻花樹下)給人的另類啟示。
令人感到徹骨的不是寒冷,而是帶有殘酷隱含醜陋的淒——偽——美。皇夏生說話真真假假,故事成分居多。他在這兒開心採完花便離去,留下皇宇穹安排、管束他們。
「那裡住了行為被管制的人。」車子將那美麗建築拋遠,皇宇穹旋轉方向盤,駛入湖畔馬路,到達馮達朗一行人住的歐式花園別墅。
石造義大利式露台庭園下,停著兩輛休旅車,雪地系列工作成員一個一個正在下車,拾級上露台庭園,魚貫進屋。
「別下車。」沒熄火,保持車子溫熱,讓在雪地工作後的她取暖休息。皇宇穹下了車,進別墅,向景霞躍拿藍馥陽的相機。
藍馥陽不明白,沒來得及問。「行為被管制……」只能喃喃自語。這是什麼意思?沒來由地,她將左手從他的毛皮大衣裡,伸出來,靜靜看著無名指上的戒指
像這樣嗎?
被管制的人……
藍馥陽收握柔荑,右手摸了摸戒指。
她想起以前念貴族私校住宿時的事。學校對未成年住宿生管得特別嚴,幾乎把淑女養成教育變調成修女養成教育,服裝儀容要檢查,聽音樂要規範,課外讀物全由師長選定……
她記得有一天,宿舍裡的一位學姊不知用什麼方法,弄來一本該存在大學部圖書館內的人體攝影集。她第一次看人體,深深被震撼,不是青春期的蠢蠢欲動——
當晚,她進浴室,解掉頸上制服的領帶、鈕扣,脫去及膝裙、黑色厚褲襪,渾身不著衣物,靜靜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隱隱約約聽見小窗戶外傳來竊竊私語,她回眸瞥見一雙眼睛,尖叫出聲。宿舍亂成一團,巡邏門衛開始追偷窺者……
她莫名興奮起來,忽然明白——
是自由!
那偷窺者要來突破銅牆鐵壁修道院似的宿舍。她的叫聲,不是懼怕,而是體內那股要衝破壓抑的少女時期反叛——她想要自由,像那雙大膽的眼睛一樣,自在沈定地望進禁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