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那雙眼睛似乎有點像皇宇穹——
藍馥陽顫了一下,回過神。皇宇穹還沒回來。她開車門,循了個方向,在清冽糅混薔薇花香的空氣裡,踅向薔薇樓。
第六章
路面像是有人用噴火槍除融積雪。
巖板步道,微濕,有花辦,一辦又來一辦,飄轉地緩墜。
藍馥陽側仰臉龐。漫天舞彩,寒風吹捲屋宇高牆上調落的薔薇。紅的如血,白的如淚,雪原美人的血淚。
越過雪原,斜陽四十五度角,單劃她一邊肩,她柔荑順下長髮,順不掉雜綴縷縷黑絲中的落辦。
古典優雅的雙層樓房,近看更不像荒廢。是啊,裡面住著行為被管制的人,天天有人來管理,哪是荒廢。門廳太乾淨,只有她沾雪的鞋底,淺印不怎麼清晰的痕跡,浮雕大門的薔薇叩門環,閃亮著。
需要敲門嗎?
藍馥陽自己做了決定,伸手握門把,無聲一扭,門開了。
寒風將她推進門。好溫暖,這屋子的確住了人!女人!應該是。一種甜味,像花香、像水果、也像洋流翻捲,滾冒潔白浪泡。空氣中傳來《I\\\'m your man》,藍馥陽往裡走,循那歌聲走。
她沒去看客廳、廚房、一樓的廳廳室室——儼然一個溫馨小家庭——直接走往縱對玄關、鋪了真絲地毯的樓梯,拾級上二樓。
藍馥陽腳步快了起來,歌聲越來越明顯,卻難以分辨……該分辨什麼?她想知道什麼?
歌聲不是原唱Leonard Cohen,是一個男人錄音清唱——專為自己心愛的女人。
她混亂起來,雙腳不受控制,自有意見地尋對了門。
就在二樓角落有點隱密的門扉裡,她看見肚腹隆挺的絕倫女性,像朵熟落花兒歪斜在地毯上。
「宇穹……」女子喊出這個名字的細喘嗓音揉進《I\\\'m your man》中。
藍馥陽僵住,手一鬆,門砰地在她背後關上。
「我以為……」女子露出一抹虛弱的笑。「是宇穹……」她想要爬起來,但無法,身子往地板頓撞一下。
藍馥陽跟著一抖顫,提腳趨前扶她。
「我肚子好痛……」斷斷續續,從早上開始,她知道自己快生了,她是第一次,時間可能比較長,宇穹通常晚上來,等他來了,再說不遲……
她的想法,超出預期。
歐陽若蘇現在才明白,孩子由不得她掌控、不等天黑,現在就要母親疼得永生難忘。
「請你……請你幫我找宇穹……」歐陽若蘇抓著藍馥陽的手,美眸沁淚,瑩瑩淌下了。
藍馥陽猛地站起,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她和皇宇穹——
九天了,他們睡在同一間房、同一張床,通常,他比她晚上床,她睡著了,他才擾醒她,帶著暗夜落雪似的氣息與她做愛。她從來不知道,他為什麼晚上床?
夜間未聞行車聲,也許他用走的——不過是一公里半。這是邊緣地帶,適合金屋藏嬌!
藍馥陽大步大步奔跑。誰說在雪地跑不快?她就跑得很快,快到視線都模糊了。
拍照時,腳背遭薔薇籐硬刺劃傷,流不出血,以為是冷的關係,其實,真正的痛,扎進內臟,完全不見血。
突然地,就降雪了,陽光甚至沒完全縮進雲層中。
皇宇穹想著,是否與景霞躍聊得太久了?
從來都是他等她,他沒讓她等過他,即便先上床,她一樣睡自己的,不會等他同眠共夢。
皇宇穹並不意外看見車前座空了。他把攝影器材箱,放進後座,揮揮身上的細雪,拾眸望天,忽有所感,回眸——
藍馥陽出現在車頭前方。
雪,凜凜蒼白,落在她濃黑的發、隱顫的睫。她一動不動,像腳下荊棘海孤島土地生出的一尊艷麗冷絕雕像。
皇宇穹繞過車身,走近她,這才看見她臉濕了、發也是。他伸手挑她發裡的薔薇花辦,挑出第一辦,她動了,舉起一雙手臂,用力捶他。
「她要生了、她要生了!」
皇宇穹震了一下。她去見了歐陽若蘇!他神經一緊,迅速將她帶上車,前往薔薇樓。
緊要關頭,異常安靜,他什麼都不說。也是時間太短,湖畔別墅到薔薇樓,比湖上古堡到薔薇樓,短三百公尺,開快車不用兩分鐘就到。
「馥陽,下車,我需要你的幫忙。」
就像她拜託他處理離婚事一樣,這次,換他拜託她。
藍馥陽紅著眼眶,太冷,她脫光衣服拍雪地系列,不覺得冷,穿著他的毛皮大衣的此刻,才深感寒意。
車門大開著,皇宇穹探手拉藍馥陽下車。他接受她的拜託,要求一次正正式式——到現在還沒實踐——的相親約會,那麼,她也接受他這次拜託,她會想想該要什麼報酬。
藍馥陽不言不語,僅是跟隨皇宇穹的步伐,進了薔薇樓。
*** *** ***
女子產下一名漂亮女嬰。
他說:「你好好休息。」
藍馥陽感覺眼前迷迷濛濛,像經歷一場夢境,卻不知道自己躺在哪兒,只是不斷聽見男人清唱的《I\\\'m your man》迴旋著。
後來,那歌聲停了,她真入夢,睡了去。
這場雪,悄俏地下,下到子夜,還未停。
藍馥陽醒來時,眼睛正好看見窗外夜雪中綻放的薔薇。
「你醒了嗎?」一個輕軟的問候。
藍馥陽調遠視線,敞簾的四柱床中,剛生產完的女子亮著一雙眼睛。
她說:「我的女兒叫雪薇——雪中薔薇,杜雪薇。」
「杜?」藍馥陽坐起身,掀撩身上的毛毯,離開角窗窗台軟墊床,走向四住床,美眸幽幽凝視女子。「孩子跟你姓?」她問,不見小女嬰在床裡。
她搖搖頭。「她跟她父親姓……」淡淡的語氣,想微笑似的表情很疲弱。
藍馥陽坐落床畔,這一瞬間,她平靜地面對著她。
「我姓歐陽,也姓皇,皇若蘇,」她說著。「謝謝你。我可以再拜託你一件事嗎?」提出了一個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