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進入樹林,」他迅速地接話。「就被盜匪攻擊了。她非常幸運,因為我們同時抵達了康洛斯堡,麥威跟著她之後出城,應付了那些盜賊,但那時候可琳小姐的肩膀已經中了一枝箭。」
很好,現在她不再一副想說話的樣子了,表示她至少還有一點智力。他低下頭,發現碗又空了。她正看著他,所以他拿起碗。「我還很餓。」
她站起來,眼睛上下打量著他。「你把那些都塞到哪裡去了?」
「我很高,你自己也說過的。」
她搖搖頭,走回鍋子。
他將手掌放到桌上,挺直肩膀。「兩碗燉菜只夠填滿到我膝蓋的地方。」他自豪地告訴她。
她嘀咕著一些關於塞住他的嘴的話,一邊用雙手抓住圍裙,用來拿起鍋子的大把手。
在他知道她打算做什麼之前,她從火堆上的鐵架抓起鍋子,然後用力拉著那個搖晃的黑色鐵鍋到他身邊。她用力將它晃上桌子,發出一個了亮的「咚」聲。
她拉下圍裙,往後站。「吃吧!」她拿起他的湯匙插到鍋裡,用她那種特有的得意姿勢:偏著頭,雙手插腰。「這些應該夠填到你的耳朵了吧,英格蘭佬。」
當他不停地吃、吃、吃的時候,黛琳走了出去,迅速趕到河邊,胸口抱著一套乾淨的衣物。她跑過石橋,順著河岸來到下游一個隱密的地方,這裡的水流變寬,形成一個用來洗澡的小水池。她脫下衣服,眼睛盯著從小屋東邊窗戶透出來的微弱燈火。算算他吃完那一鍋所需要的時間,她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從從容容地洗個澡。
她見過唯一會吃這麼多的人是狄修士,那個胖修士可以一口氣吃完五道菜,彷彿那是他的最後的晚餐。他也是外婆最喜歡消遣的人,那個穿著棕色袍子的神職人員非常迷信,每當老萊蒂接近的時候,都會在胸口畫十字,並且喃喃地祈禱。萊蒂愛死它了,最喜歡拿他的恐懼和迷信找樂子,像是朝他眨眼睛。彷彿用眼睛就可以詛咒似的,編造一些他聽不懂的威爾斯咒語,還有像蝙蝠翅膀一樣張開斗篷。
外婆說她唯一更喜歡捉弄的,是一個英俊自大的騎士,他和全英格蘭宮廷的已婚女士都有一手。老萊蒂說過一個誇張的故事,關於她怎樣惡作劇地偷走他的衣服,讓他像嬰兒一樣光溜溜地走回康洛斯堡。
黛琳輕輕地顫抖,不是因為冷——現在白天陽光的溫暖尚未退去——而是因為那個英格蘭佬說的關於馬兒的事。她帶走了麥威爵爺的阿拉伯馬,要是她早些知道,當馬兒一康復,她就會將它歸還。
她一邊歎氣,一邊走到水溫極低的水池中央。現在是夏末,水位的高度無法蓋住她的全身。黛琳坐到水中,看著遠方,心似乎也沉到了水底。
她不想把馬兒還回去。她愛它,它幾乎就像她的家人。但麥威伯爵這幾年對她外婆一直很好,老萊蒂也這麼說,但她從未暗示或是說過任何關於馬兒是來自康洛斯堡的事。
但黛琳很瞭解老萊蒂。外婆在必要時會狡詐地保持沉默;也或許她不知道或沒認出馬兒。萊蒂知道黛琳有多愛它,她曾幫助黛琳照顧過它,因此她應該不知道它和麥威伯爵有關。
她輕輕吹著口哨,過了一會兒,馬兒昂首闊步地來到河岸的轉角,跟著她走進水裡,喝了一口水,然後用漂亮的眼睛看著她。她伸出手,摸摸它的鼻子,然後用手包住。「你真是一個漂亮的好孩子,馬兒,你是屬於我的,對不對?」
她親吻它的鼻子,而它直直地站著,每當她對它輕聲細語時,它便那樣。它就像她的孩子,一個高大、有著長長的腿的孩子,體型幾乎有自己的四倍大,但她並不在乎。
它搖搖頭,嬉鬧著朝她濺水花。她輕笑著,朝它潑回去,但它很快就厭倦這個遊戲,走回溪岸,開始撥開地面,找尋好吃的青草,完全不知道黛琳心中所感到的罪惡。
她往回躺,將頭髮浸到水面下,感覺到全身放鬆,水面下的手臂、腿和脖子都變得柔軟,而浮出水面的手和腳掌就像蒲公英種籽一樣輕飄飄地浮在水面。
但在一個心跳的瞬間,她聽到了一個聲音,張開眼睛,看著對岸靠近石橋的地方。
一個巨大的黑影靠近她。
她開始發抖。
水花四濺,他的體重讓她往小溪底部直沉下去,並將她壓抵著河床上的石頭。
她踢著、扭動身體,從嘴裡冒出的空氣變成珍貴的氣泡往上冒。她的雙手亂揮,掙扎著,然後伸進兩人之間,盡全力推開他。
他呻吟著失去重心。她接著嘗試讓自己恢復自由。
她迅速地坐倒在淺水之中,頭衝出水面,喘息、咳嗽著吐出水,然後往後仰,雙手放在充滿石頭的溪床上作為支撐,一邊瞪著他。
他就坐在身邊,眼白睜大,顯得非常無辜,好像剛才並沒有試圖淹死她。趁他尚未知道她的打算,她將雙腳放在他潮濕且毛髮茂密的胸口,用全力踢了下去。
第九章
小豬坐倒在地,訝異地發出埋怨的聲音,然後朝她露出寂寞的眼神,在水裡搖擺的臀部和扭動的耳朵,顯示了想要玩耍的念頭。
「你差點把我淹死!」她用張開的手掌朝它的臉潑水,它很喜歡這樣。
「笨小豬。」她嘀咕著,然後開始陪它玩,一邊濺起水花,一邊嘲笑它狼狽的模樣。它噴著鼻息、咕嚕咕嚕地叫著,最後終於感到厭倦,唧唧哼哼地往岸邊靠近。
她再次歎口氣,在水中翻轉身體,腹部朝下漂浮,雙手往外伸直,假裝自己是只滑過水面的鳥兒。
不久,她的皮膚開始起雞皮疙瘩,好像碰到冷風。但這時候並沒有風,她跪倒在水池底,坐在後腳跟上,抬頭往上看。
一個熟悉的高大黑影倚著枴杖,站在橋的附近。這一整晚,每當他看著她時,她的手心總會開始潮濕,心跳也跟著加速。她無法理解,它就是這麼發生了。他沒有說錯話,或是其他會讓她有這種感覺的話;但她所在意的,並不是他所說的,而是他沒有說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