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丹恩怒目而視。
「我向你保證,我不知道我表妹有那個記號,」丹恩說。「我原以為,它只出現在男性成員身上。」他微微一笑。「可惜我親愛的爸爸不知道。柏家的神聖標記出現在一個女性身上,而那個女性的父親是無名小卒,母親是因他協助而被永遠逐出家門的年輕女子。他會在聽說時當場中風,我就會成為快樂的小孤兒。」
他轉向公爵。「怎麼樣,對於我的小玩笑,你還在激動嗎?還是發現你我變成姻親,使你太過震驚?如果你不想要柏家人當老婆,我們很樂意把她收回來。」
「才怪。」昂士伍喝光酒,放下酒杯。「我忍受五個星期難以想像的恐怖考驗,可不是為了把她還給你們,不管你們是不是失散已久的親人。至於你,莉緹。」他惱怒地補充。「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還沒有表示要打爛他的大鼻子。他也愚弄了你。不久前你還在苦惱你的平民血液會污染我的,這會兒倒是十分泰然。」
「我經得起玩笑,」她說。「我嫁給你了,不是嗎?」她放下快見底的酒杯,站起來。「我們不可以害丹恩夫人熬夜,孕婦需要充足的睡眠。」
丹恩夫人站起來。「我們幾乎沒有機會談話。有兩個吵鬧的男性在旁邊爭先恐後,我根本不敢奢望能進行理性的交談。你明天一定要跟我們回艾思特莊。」
「沒錯,」丹恩說。「那裡畢竟是祖先的住宅。」
「我也有祖先的住宅。」昂士伍上前,充滿佔有慾的手臂環住莉緹的肩膀。「她只是你的表妹,丹恩,而且是遠房表妹。但她現在是莫家的人,而不是柏家人,不管她身上有什麼——」
「改天吧。」莉緹圓滑地打岔。「昂士伍和我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解決,我還有工作要替《阿格斯》完成——」
「對,就像你說的,還有許多事需要解決。」昂士伍繃著聲音說。
他迅速道過晚安,摟著莉緹往走廊的另一頭走時,丹恩夫人叫住他們。他們停下來。她快步追上來把一個長方形的小包裹塞進莉緹手裡,親吻她的臉頰,然後快步走開。
莉緹回到他們自己的房間才拆開包裹,她發出一聲小小的嗚咽。
她聽到昂士伍驚慌的聲音。「天啊,他們——」
她在他懷裡轉身,感到他溫暖強壯的手臂抱住她。「我母親的日記,」」她抵著他的睡袍前襟說。「他們把媽媽的日記還給了我。」
她語不成聲,在剛得到的親人面前堅決維持的鎮靜,也隨之瓦解。
把臉貼著他的胸膛,她嚶嚶啜泣起來。
第十四章
柏安怡的日記
幾乎不敢相信今天是我的十九歲生日。離開父親家好像已經二十年,而不是二十個月。
不知道父親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他和他的堂侄丹恩侯爵聯手,盡一切可用的辦法抹去我的存在,只差沒有實際殺掉我。但記憶不像家族聖經裡的名字,那樣容易塗掉。規定再也不准提起一個女兒很容易,但記憶不受意志控制,即使是柏家人的意志力,即使死亡那麼久,那名字與影像依舊長存於記憶之中。
我還活著,父親,活得好好的,但在我的寶貝女兒出世時,你的希望幾乎成真。我沒有昂貴的倫敦產科醫師為我接生,只有一個與我同年紀但已經生了三胎的孕婦。等梅荔詩要生時,我會充當助產士報答她。
我沒有死於產褥熱可以說是奇跡,這個寒傖社區裡每個有智慧的已婚婦女都那樣認為。但我知道那不是奇跡,而是意志力的展現。我不能向死神屈服,無論他有多麼堅持。我不能丟下剛出生的女兒,把她交給我嫁的那個虛假不實、自私自利的男人。
約翰現在一定很遺憾我和莉緹都沒死。不管碰到的是什麼樣的小角色,他都不得不接下,然後盡力去研讀他少得可憐的台詞。我安排使他的薪資直接交給我。否則他賺的那一點點錢全部都會被他拿去吃喝嫖賭,我的莉緹就要餓肚子了。他極為不滿地埋怨我害他生不如死,後悔他試圖贏得我的心。
至於我,我因他曾贏得我的心和自己的極度愚蠢而深感羞愧。但我在離家出走時,只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女孩。雖然我們家只是柏氏家族的低微旁支,但我像任何公爵的女兒一樣備受呵護和寵愛,也因此一樣天真。對葛約翰那種舌粲蓮花的英俊無賴來說,我是太容易上當的傻瓜。我怎麼會知道他激動人心的演說和熱淚盈眶的示愛,只是……演戲?
他也聰明不到哪裡去。他視我為通往富裕安逸生活的車票。只因為在舞台上扮演過貴族,他就自以為瞭解英國貴族。他無法想像,柏氏這樣高傲的家族竟然會拋棄十七年來不曾有過一天苦日子的女兒,任憑她窮困潦倒。他真的以為他們會接納他:一個再怎麼曲解定義都稱不上「紳士」的男人,因屬於低人一等的「戲子」而更加不光彩。
早知道約翰有那樣的妄想,我就會點醒他,無奈當時的我既困惑又無知。我以為他像我一樣瞭解,私奔斬斷我與柏家所有的關係,和解絕無可能,我們必須自力更生。
如果夫妻同心,我會心滿意足地與他一起住茅舍,與他一起努力改善生活。但努力與他的天性不合。我好後悔自己沒有習得一技之長。鄰居付錢請我替他們寫信,他們幾乎沒有人會寫自已的名字。我會做一些女紅,但對針線並不拿手。附近沒人請得起私人教師,更看不出私人教師的價值。除了偶爾賺到的零錢,我不得不依賴約翰。
我得及早停筆了,因為我發現我幾乎都在抱怨。莉緹從午睡中醒來,很快就會厭煩了用她滑稽的嬰兒語言自言自語。我應該寫她才對,她是那麼聰明、美麗和善良,可以說是嬰兒中的天才兼模範。有了她,我還有什麼好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