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寶貝,我聽到了。媽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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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緹在看完第一篇日記時停下,因為她又快要失去自製了,她的聲音太高亢,而且在發抖。她坐在床上,背靠著昂士伍替她堆好的枕頭。他還把一張小桌子拖到床邊,把房間裡大部分的蠟燭都放在桌上,好讓她有較充足的光線閱讀。
他起初站在窗前俯瞰庭院,聽到她大聲念出日記內容時,驚訝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發現自己在朗讀時也很驚訝。
開始時她默默地匆匆瀏覽,渴望再看到多年前看過、卻不甚瞭解但依稀記得的詞句。短語特別醒目,不是因為她記得那些字,而是因為它們保存了母親說話的方式。她開始聽到母親的聲音,那麼清楚,就像別人的聲音在她耳朵裡響起,即使說話者並不在場。她只需要張開嘴巴,她的聲音就變成另一個人的聲音。不是她刻意模仿,而是自然發生的。
所以她一定是暫時忘了昂士伍,或是深陷於過去而無法顧及現在。確定小故事全部都在而放心鎮定後,莉緹翻回第一頁,用失而復得的聲音朗讀——一項意料之外的禮物,重新獲得一項她以為永遠失去的寶藏。
乖,寶貝,我聽到了。媽媽來了。
莉緹現在清楚地記得母親總是聽到她,總是會前來。她瞭解鮑瑪俐對她孩子的感覺:純粹、強烈、堅定不移的愛。莉緹知道世上有這種東西存在,她曾在母愛這個最安全的避風港內生活了十年。
她的喉嚨刺痛。眼中的淚水使她看不清楚日記上的字。
她聽到他移動,感覺到床墊在他上床時下陷。
「這樣度過你的新婚之夜真淒慘,」她顫聲道。「聽我哀哀泣訴。」
「你可以偶爾流露人性,」他說。「或者柏家有家規禁止這樣?」
溫暖的男性軀體移到她身旁,肌肉結實的手臂滑到她背後把她拉近。她知道這不是最安全的避風港,但目前似乎是,而她看不出假裝它是有何傷害。
「她溺愛我。」莉緹告訴他,模糊的視線依然盯著日記。
「她為什麼不該溺愛你?」他說。「以你特有的可怕方式,你可以很可愛。何況,身為柏家人,她懂得欣賞你個性中無法為外人所欣賞的駭人特質。就像丹恩一樣,他似乎也不覺得你有什麼問題。」他用傷心驚訝的語氣說出最後那句話,好像他的朋友今後一定會被當成十足的瘋子。
「我沒有任何問題,」她指向日記。「這裡白紙黑字寫著:我是『天才兼模範』。」
「我倒想聽聽她還有什麼話要說,」他回答。「也許她會就『如何管好這樣的天才兼模範』提供一些寶貴的意見。」他用肩膀輕推她。「繼續念吧,莉緹。如果那是她的聲音,那聲音非常具有撫慰作用。」
莉緹記得的確是那樣。他的靠近、他的取笑和摟著她的強壯臂膀也撫慰了她。
她繼續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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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爍的晨光與房間的陰影混合時,莉緹終於合起日記,愛困地歸還他的枕頭,然後倒在她自己的枕頭上。她沒有轉向他,但也沒有反對維爾做比較舒服的調整,把她拉過去使她背部貼著他的前身。等他使她舒適地依偎在他的懷裡時,她已經呼吸均勻地睡著了。
雖然他通常都是在一般人已經起床工作或正要起床時才就寢,但此刻他卻感到比平時更加疲憊。即使習慣了荒唐度日,渴望刺激危險及其附帶的身心衝擊,但像這樣從早晨折騰到深夜也令他大感吃不消。
在這應該感到平靜的寂靜深夜,他卻覺得自己像船長兼船員,駕駛著船與狂風巨浪搏鬥一天一夜後,撞上暗礁。
如果沒有那本日記,他可能已經把船駛入安全的港灣。
日記的內容就是害他沉船的暗礁。
聽著妻子用別人的聲音娓娓誦讀時,他不只十次想搶過日記扔進火裡。
柏安怡用來描述她悲慘生活的冷漠勇氣和嘲諷,令人不忍聽聞。任何女人都不該需要那樣的勇氣與超然,任何女人都不該過那樣嚴苛的生活。她過一天算一天,不知道何時會遭到驅逐,何時會看到她僅有的財物被舊貨商運走,或今天的晚餐會不會是最後一頓。但她拿困苦開玩笑,把丈夫的醜事變成諷刺的趣聞,好像在嘲笑殘酷的命運。
只有一次,在最後一篇日記裡,她寫出類似懇求憐憫的文字。甚至在那時,她都不是為了自己。她在過世前幾天寫下的最後那幾行幾乎無法辨認的文字,彷彿烙印在他的腦海裡:親愛的天父,請你照顧我的兩個女兒。
他想要忘記她的故事,就像他忘記許多其他的故事一樣,但它在他的腦海裡紮了根,就像在柏家祖先定居的荒原上頑強生長的荊豆。
他把大部分人的話都當耳邊風,但這個過世十八年的女人的話卻深植在他心裡,使他自覺像無賴和懦夫。她以勇氣和幽默忍受命運的捉弄……他卻無法面對在新婚之夜的發現。
他一逮到機會就跑去和丹恩吵架,急於用憤怒來抹煞另一件事。好像他必須忍受的惱人領悟是世上最痛苦的事。其實不是,只是這次玩笑落在自己身上。
他想要莉緹,那種渴望是對其他女人不曾有過的。所以在終於和她上床之後,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感覺,又有什麼好驚訝的?
和別人,他只是性交。和妻子,那是做愛。
她是作家。如果她處於他的地位,她會想出許多比喻來描述那個經驗,是什麼感覺,有什麼不同。他想不出任何比喻。但他是浪子,豐富的經驗使他分辨得出差異,能夠瞭解他的心已被捲入,知道這種情形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