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直到此刻,維爾才發現這個姿勢為何如此的讓他難忘。他在看見她的表演以前許久,就見過一模一樣的姿勢。第一次是在伊頓公學當學生的時候。
他轉向丹恩,後者也正聚攏著黑色的眉毛看向他的表妹。
「你也認出來了吧?」維爾問道。
「你說她非常善於模仿。」丹恩說。「但是我想不出她何時見過我這樣做。」
「做什麼?」莉緹終於回到沙發上之後,問道。
維爾皺眉看著她,直到她收起腳,在沙發上坐好。
「鞠躬,」他說。「你那舞台式的謝幕方式。」
「我父親是演員。」她說。
「丹恩的父親不是演員,」維爾說。「可是,丹恩大約在十歲的時候就把這種謝幕方式做得維妙維肖,我第一次看到是在他打敗塊頭是他的兩倍、而且大他兩歲的華戴爾之後。那時候我們都在伊頓公學。」
「我第一次看到是在安斯伯裡旅店的院子裡,」丹恩夫人說。「在丹恩和昂士伍互相揍了對方幾拳之後。那姿勢其實很特別,不是嗎?丹恩其實很有戲劇天分,不過柏家的人一向喜歡表演。他們對戲劇似乎有某種愛好,而且經常不吝於盡情發揮,但未達到目的。」
「第一任的黑野伯爵經常以模仿他人做為招待國王的餘興節目,」丹恩告訴莉緹。「你母親的祖父以及他的幾個兄弟,年輕的時候都非常喜歡劇院——以及劇院的女演員。在我父親之前,艾思特莊經常邀請劇團前來表演給賓客欣賞。」
「所以,你顯然也從柏家的祖先遺傳到演戲的天分,」維爾說。「所有的美麗、智慧皆其來有自。」
「美德絕對不是,」丹恩說。「那絕對不是柏家的優點。我們有很多虛偽的衛道人士,例如我父親和莉緹的外祖父,但是至少每一代都會產生一個魔鬼。」
這時,丹恩所產生的魔鬼已經開始坐立難安。兩個女孩邀他帶蘇珊到花園去玩,棠馨跟著出去監督他們,博迪當然也跟著去了。
「真是奇跡,」丹恩在幾個孩子離開之後說道。「我第一次看到那個撒旦的後代安靜這麼久。」
「他被說故事的大師迷住了,」維爾說。「那是男人、女人和小孩都無法抗拒的。」
「你的天分一定是上帝的恩賜,表妹,」丹恩告訴她。「我從未聽說我們的親戚有這種才能。我們的圖書室藏有不少很好的信件,也有許多振奮人心的政冶演講,不過我看到的詩,都很晦澀難懂。我還沒見過任何一個柏家的人可以把故事寫得這樣活靈活現。」
「可是我的妻子卻認為那是彫蟲小技,」維爾說。「她說《底比斯玫瑰》是濫用感情的餿水,而那還是她所用過最客氣優雅的形容詞。要不是麥安格說溜了嘴,她永遠都不會承認那是她寫的。」
「那種東西沒有實用價值,」莉緹說。「只是娛樂大眾。而且無法給人什麼教訓,好人有好結局,壞人終嘗惡果,跟現實生活完全沒有關係。」
「不管喜不喜歡,我們都必須活在現實生活裡面,」維爾說。「而且,你比別人都清楚你的天賦,大多數人的生活都很辛苦。能讓他們有幾個小時的緩解和喘息的空間,這是很難得的。」
「我不同意,」莉緹說。「我開始覺得這是對社會不負責任的作法。因為,虛構的故事,讓小女孩信以為真,並因此離家去尋找家裡所沒有的刺激。她們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打倒壞人,以為——」
「你是要告訴我女性的智能有所不足,甚至分不清事實與虛構嗎?」他說。「任何傻到足以相信蘭妲那些把戲的人,如果不是天性好動,就是毫無理智;這種人看不看你的故事,都會去做一些傻事。我的受監護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的受監護人剛好證實我的理論正確。」
「你自己也說她們是『可怕的女孩』,那時你甚至還沒見過她們。」維爾的聲音越來越大。「她們是莫家的人,莉緹,莫家從有歷史以來就製造一堆惹禍精,你不能用麗姿和艾美當成你不寫那些美好故事的借口,雖然你總稱呼它們是『浪漫的噱頭』或『胡說八道的垃圾』。你是個很有天分的作家,你有一種特殊的才華,可以跟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甚至不同背景的讀者溝通。我不會允許你浪費這個才華,只要你復原一些,你就要開始寫另一個故事,即使我必須把你鎖在某個房間裡面!」
她眨一下眼睛,又一下,然後她說:「我的天,瞧你激動的。我從沒想到你會有這麼強烈的感覺。」
「現在你知道了。」他離開座位走到壁爐又走回來。「要不是這些浪漫的噱頭,或胡說八道的垃圾,或那些言不及義的故事,我或許還是文盲。我酷愛《天方夜譚》和《精靈故事》,那是我父親念給我聽的,那使得我想要讀更多的故事,即使沒有圖畫也沒有關係。」
「我母親給我看圖畫故事書,」丹恩說,他的聲音很低。「故事書使我擁有童年最愉快的時光。」
「現在我們念給道明聽。」他的妻子說。
「我們看到他了,」維爾說。「他看著你唸書的樣子,好像那是天下最重要的事,半小時都沒有動。我唸書給羅賓聽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他一定會很喜歡你的故事,莉緹。」
整個房間裡變得很安靜,沉重而安靜。
妻子冷靜的聲音打破這片沉寂。「那麼我的下一個故事要為他而寫,」她說。「而且它要比《天方夜譚》裡的任何故事精彩十倍。」
「那當然,」丹恩溫和地說。「而且一定是柏家人才寫得出來的。」
+++++++++++++++++++++++++++++++++++++++++
維爾不知道這件事為何徘徊不去,但它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