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沒有知覺,直到開始做夢。她夢到的是刀刃、血池、十字架、聖跡,她發現這些都是聖像畫上的標記。聖約翰,尼基塔在葬禮上半掩著臉,嚴肅地看著她。夢像消失了,她又成了一個孩子,身在開普特裡的夏天,坐在鑲金的椅子邊上,兩條小腿在半空中晃呀晃的,一邊從金邊盤子裡舀冰淇淋吃。「爸爸,我可以讓「幽靈」休息一下嗎?「她問道,身旁有只白色的毛絨狗狗,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當然行,如果你吃完的話。」 父親的胡腮臉上露出了微笑。「塔西婭, 你媽媽覺得我們或許可以給狗換個更好聽的名字。。。,雪球,或陽光—」
「可是它縮在我房間角落裡睡覺的時候看起來就像個幽靈,爸爸。」
爸爸溫柔地笑了。「那就如你所願地稱呼它,我的寶貝。」
場景又換了,塔西婭發現她置身於安基洛夫斯基皇宮的圖書館裡,四面都是書,還有鑲金子的皮毛。她聽見後面有聲音,轉過來,是她的堂兄米哈伊l。 他逃開了,回頭做了個鬼臉。突然一把刀割開了他的脖子,鮮血汩汩流出,染濕了他的上好錦緞外套。鮮血飛濺到塔西婭的手上和衣服上。她放聲尖叫,轉身逃跑了。她跑到教堂,跑上台階,用力敲開厚實的木門。教堂裡點著千百支蠟燭,堂內燭火通明,蠟燭的煙瀰散開來,照得牆上的畫像忽明忽暗。耶穌、聖母、聖約翰,他們都悲傷地看著她。她跪伏在地,額頭碰到冰涼的石地板,開始禱告。
「安娜斯塔西婭. 」
她抬頭,看到一位美男子站在面前。他發黑如碳,眼睛如藍色的冰火。她退縮著。他是魔鬼,為她先前的罪孽來索命的。「我沒想到會這樣,」她低聲說,「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求你,放過我—」
他漠視她的請求,筆直走向她。「不」,她叫起來,但他緊鎖住她的手臂,將她拉進無邊的黑暗。突然間那鐵臂消失了,他也消失了。她跌撞地回到了吵吵嚷嚷但卻光明的世界,她不用畏懼。一股強大的力量把她從冰冷痛苦的深淵解救了出來。她還掙扎著想摸索什麼,然後就被冷酷地拉到地面上。
塔西婭睜開眼睛,看到身旁的燈光。她痛苦地呻吟起來。
克裡.開普特瑞夫臉出現在面前,他的聲音聽上去隆隆做響。「我想睡美人就是那個國家的象徵。事實上,我是在船上發現她的。肯定有位王子在世上其他地方尋找她的下落。」
「叔叔」,她想說話,但嘴裡吐出是幾個顫抖的音節。
他朝她微笑,額頭上佈滿了擔憂的皺紋。「孩子,你活過來了。」
聽到他的聲音塔西婭舒服了許多。他和爸爸長得很像,有一副當地人特有的外貌,凌厲的輪廓,濃眉、高顴骨、修剪成型的鬍鬚。和爸爸不同的是,叔叔對大海情有獨鍾。他早年曾服役於俄國艦隊,並最終建立起自屬貿易公司. 他擁有龐大的商業艦船塢,每年都往返於俄國和英國之間運送貨物。塔西婭還是個小女孩時,就常盼望克裡叔叔來看她,因為他總是帶回一身鹽和海水的味道,並送給她異鄉的新奇禮物。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克裡說,「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復活了。我用力撬開棺材蓋的時候,你就像死屍一樣冰冷僵硬,幸好你又活過來了。」他停頓了一下,補充說「我說的太多了。來,我扶你坐起來。」
他扶起她的肩膀,把枕頭塞到她身後靠著,塔西婭發出抗議的呻吟聲。這裡是船艙,四面是紅色的木牆,舷窗上掛著繡花的天鵝絨窗簾。克裡往水晶杯裡倒了點水,遞給她。塔西婭剛想抿一口,立即泛上噁心的感覺。她的臉色蒼白,抗拒性地搖了搖頭。
「聖彼得堡所有的人都在談論你的神秘死亡。」 克裡說,想用這話題分散她的噁心感。 「有幾個官員想要檢查你的屍體—包括內政部長,幸好你家人早把你藏起來了。你的女僕瓦卡把你送到我這裡,在其他人未發現真相之前安排好了葬禮。幾乎沒人會察覺到埋在地下的棺材裡其實裝著都是沙子。」他皺起眉頭,「你母親一生都貧苦,但我們還是不能把你還活著的消息告訴她。因為,她會控制不了告訴別人。真是遺憾。我真希望能想出其他辦法,可。。。」 他遺憾地聳聳肩膀。
想到母親的悲哀,塔西婭心中絞痛。人人都認定她已死了,感覺真是奇怪,她知道,為了自己的所愛和愛自己的人,她別無選擇。
「你最好活動活動。」克裡說.
她吃力地把雙腿滑移到床邊,克裡支撐地扶著她,她慢慢地移動雙腿。 她的關節疼痛,痛得她眼淚盈眶。克裡扶著她繼續活動,「我們走動一下,讓你活活血。」
「好的,」 她歎息道,強迫自己移動。呼吸是如此困難,彷彿連自己的體重都無法負荷。她很冷—這一生都從未如此冷過。
克裡輕聲鼓勵她,扶著她繞地板慢慢的走動。他的手臂堅定地扶穩她顫抖的身軀,維持她的平衡。「 必定是你父親在天堂裡安排他唯一的孩子經歷這一切。我記得我上一次看到你。。。」克裡搖了搖頭,「你在冬宮裡跳瑪祖卡舞,連沙皇都停下來觀看。那時候你那麼活力四射,跳舞時腳尖輕觸地板,在場所有的男人都希望做你的舞伴。離現在還不到一年時間。。。感覺卻像過了一生那麼長。」
她反應很難敏捷,跨出的每一步都痛苦萬分,每次呼吸都像肺裡著了火一樣難受。
「我們的船春天時會橫跨波羅的海,」克裡說,「為了躲開冰山,我們得在斯德哥爾摩停留,裝載完鐵材後去倫敦。那裡有什麼認識的人可以照顧你嗎?」 他問了她好幾遍,她才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