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琳斯小姐,」 他唐突打斷,「我很高興你認為愛瑪的病不是什麼大問題,那麼——」
「我沒有說她的病不是大問題,爵爺,我是說這病很常見。」
她的言談舉止已逾越了主人和僕人之間的界限,彷彿他們生來是平等的一樣。 盧克皺起了眉,他懷疑她的態度是故意的還是不知情的。
房間裡充塞著沉寂。盧克意識到他幾乎忘記了艾許伯恩一家還在這裡,艾麗西婭正在把繡花靠墊放到長椅上,查爾斯好像發現了窗外有什麼有趣的事情。盧克回頭看了看布琳斯小姐。過去每當他以這樣的目光盯著他人時,總會不出意料地看到別人臉色漲紅,口吃結巴,甚至流淚。而她只是回視著他,她的雙眸蒼白而銳利。
最後她的視線落了下來,停留在他的手臂上。盧克對人們這樣的行為已習以為常,有的人是害怕了,有的人是被迫轉移視線。他的左手是一隻彎月狀的銀鉤。9年前他的手受傷了,唯一讓他活命的方法就是把手鋸掉。是他冥頑不認輸的個性讓自己免於沉溺在自暴自棄的傷感裡。如果這就是生活給予他的最大恩惠,他將盡所能的利用和享受。他現在已經習慣了,這幾年他的生活已做了很大改變和調整。很多人都畏懼他的鉤子,事實上他甚至以此為傲。他仔細觀察著.布琳斯小姐的反應,預期她會覺得不舒服。令他愕然的是,她表示出的是一種超然的興趣。從來沒有人像她這樣看他。從來沒有。
「爵爺,」她嚴肅地說,「我決定接受這份工作。我現在就去收拾行李。」
她轉身離開了,灰色的裙浪發出沙沙的響聲。
盧克瞪大了眼睛,嘴巴驚愕地半張,望著空空的門口。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查爾斯,「她說她決定接受這工作。」
「恭喜你,」 查爾斯謹慎地回答。
盧克露出陰森的微笑,「叫她回來。」
查爾斯警惕地看了看他。「等等,斯柯赫斯特!我知道你想幹嗎。你存心想讓她難堪,這會讓我的妻子很傷心,然後我還得料理善後。我會給布琳斯小姐找另外的工作,但在之前你得僱傭她幾周,作為朋友,我請求你——」
「我不是傻瓜,查爾斯,告訴我真相。她是誰,我幹嗎要接你的爛攤子?」
查爾斯的手臂疊起來又放下,然後開始在房間裡踱步繞圈。很少看到他這樣。「她現在。。。嗯,這麼說吧,處在非常狀況中。她和我們待得越久,就越危險。我希望你下午就能帶她離開,在鄉下躲避一陣子。」
「看來她對某人有所隱瞞麼,為什麼?」
「我現在不能說。」
「她的真名叫什麼?」
「別問了。」
「別問了?那你還要她做我女兒的看護?」
「愛瑪不會有事的,」查爾斯焦急地辯護,「沒人會傷害她。你應該知道我和艾麗西婭對你女兒怎麼樣,你怎會認為我們會置她於危險之中?」
」此刻我的確不知如何回答。」
「就幾周而已,」查爾斯請求,「直到我給她找到另外的安身地。布琳斯小姐絕對勝任家庭教師的工作。她不會傷害愛瑪,她甚至會表現更出色。盧克我們是好朋友,我希望你能幫我。」
一想到布琳斯小姐看他時與眾不同的神情,盧克本想一口拒絕。她是個麻煩,可是她決定相信他。為什麼?她到底是誰?一個逃妻?流亡政客?他不能撒手不管,不能讓他的朋友孤立無援。他有著典型英國人所特有的直覺。當前的事十分棘手,不容有錯。「該死,」他低聲咒罵,終於點了點頭。「就一個月,不超過。然後你們就帶她走。」
「謝謝你。」
「我幫了你的忙,查爾斯,」他低聲地說,「可別忘了。」
查爾斯露出感激的笑容,「你不會讓我忘的。」
馬車緩緩行駛在路上,塔西婭的目光自始至終停留在窗外的風景上。她想起了她的家鄉,綿延無盡但荒蕪的土地,煙灰色的陰鬱天空。而這裡是那麼不同。英格蘭稱霸世界,但國土卻不可思議地有限。走出擁擠的城市,迎面而來的是籬笆院落和綠色草坪。路上看到的農人也比俄國的農人更生機盎然。他們的服飾 一點也不落伍,沒人穿長長的罩衫。家畜和動物得到精心餵養。鄉間小鎮上的木製農舍和小旅館,小但乾淨整潔。可惜這裡沒有木製的浴室,俄國卻有。同在一個世界,這裡的人怎麼如此整潔呢?
這裡也沒有樺樹林。土壤不是黑色,而是棕色。空氣中沒有波羅的海的鹹味。塔西婭搜索著教堂塔頂特有的線條,驚訝地發現這裡沒有教堂。在俄國,即使是最貧瘠的邊遠地區,教堂都隨處可見。白色的塔身頂上是圓弧型的金色頂穹,從地平線上遠望過去,就好像一支點燃的蠟燭般照亮著旅人的心靈。俄國人喜歡教堂的鈴聲,做禮拜時、節日的開始和結束時都會拉有節奏的鈴聲。她懷念那有點雜亂但歡快的鈴聲。英國人看來不像是喜歡打鈴的人。
思鄉之情讓塔西婭感覺心痛。從她到達表姐艾麗西婭家門口到現在已經一個禮拜多了。那時她精疲力盡,面無血色,只來得及用俄語問一句安就暈倒在她懷裡。艾麗西婭雖然對她的不請自來感到震驚,但還是馬上收留了她。她對她的遭遇無能為力。幸運的是,她們家族中的忠誠美德代代相傳,艾麗西婭雖然打小就被送到英國來,但骨子裡還是俄國人。
「沒人知道我還活著,」塔西婭告訴她,「可一旦有人發現真相,他們會懷疑我投奔到親戚那裡去了。我不能長留這裡,我必須走。」
艾麗西婭不需要問就知道「他們」指的是誰。但她認為在正義的法制下政府的濫用權力走不了多遠,更何況他們還得應付層出不窮的社會混亂和政治陰謀。「我們得給你找個家庭教師的職位安頓你,」艾麗西婭說,「沒人會注意家庭教師,即使是僕人也不會去注意。這是個卑微的職位,但不引人注目。事實上,我們有個朋友可以僱傭你,照顧他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