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忘記那張臉,和其上那痛不欲生的表情,那隱含著絕望、痛苦、無助及哀痛的表情……大漠的熱風吹拂著他的臉,吹裂了早已在他臉上凝結成塊的泥血。
經過了這麼多年,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到死前這一刻都還深切記得那名女子,但他就是記得,記得那場戰爭、記得那名女子、記得那個表情、記得她那張樸實無華的臉上刻畫著的情緒……世界突然暗了下來,光線不見了,他一動也不動的癱在沙礫上,甚至無法思考是自己合上了雙眼,還是他終於走上了黃泉,直到眼前逐漸浮現了輪廓,他才曉得是有人擋住了當頭烈日。
敵人?
凝結的血塊沾黏住了眼皮,遮住了視線,他只能在一線縫隙中隱約瞧見人影。
罷了,死就死吧,反正他活得也夠久了。
沒再多想要求生,他仍躺在原地,等著對方一刀將他了結。
半晌,他久等不到落下的奪命刀,卻等到了一隻柔若無骨的手撥去他眼皮上被血凝結成塊的沙石,和一句輕柔的言言。
「你還好吧?撐著點。」
他驚詫地睜開了眼,卻在看清眼前的那張臉時呆住了。
不敢相信地瞪著眼前的那張臉,他原以為她是幻影,想抬手證實她的存在,意識卻在此刻逐漸遠離。
三天後,當他再度清醒過來,他已身處一座巖洞,而她,還在。
……………………··一縷青黃火苗燃著燈油。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一方斗室,炎兒跪坐在矮桌旁,俯案提筆書寫著藥方。
窗外,新月低懸於祁連山巔,映照出巔頂深藍色的起伏稜線。
雖然專注於在木簡上書寫藥方,一襲青衣的她並未忽略隔著一扇門外的那個男人;即使並未瞧見,但她仍十分確定他正如一忠心衛士守在門外,一如昨天,和之前那些許許多多個夜晚一樣。
當初救他時,她並未期待他能存活下來,畢竟他的傷是如此的重,當她在沙漠中察覺出人跡,進而發現仰倒於石礫上的他時,雖然明知他可能活不了,但她不忍見他繼續痛苦下去,所以才將他移到了巖洞裡。
在沙漠裡,久不見人影,她不否認她實在是太渴望有人和她聊聊天了,即使當時的他只一息尚存,但再不濟也能聽她說說話。
只不過,她沒料到就在那浩瀚無際、幾乎寸草不生的大戈壁中,靠著她當時笨拙的照料技術,和她溜進行旅營隊中摸來的那些少到不能再少的食物,他竟然也這樣一點一滴的好了起來。
當然,所謂的好,也只是從躺在獸皮上無法動彈到能稍微坐起而已。
發現他一時半刻死不了,她對他那一身的傷起了極大的興趣,為了讓他能好得快一點,她在多年後的第一次,趁著沁涼的黑夜離開沙漠進入人群聚集的鄉鎮,跑到藥鋪子裡,翻看那些記載著醫術的沉重本簡,偷拿那些會用到的藥品。
在他終於能夠開口說話的那天,她真是興奮極了。他十分感謝她的救命之恩,她原本有些忐忑的心也稍微安了些,用藥也更敢放膽下去用了。
也不知是他運氣好,還是她瞎貓碰到死耗子,幾個月過去,原本傷重的他竟然就這樣讓她給胡亂治好了大半,但他那身嚴重的灼傷,因為一開始未有照料,之後醫治又延緩過久,是以雖然傷好了,全身上下卻留下嚴重恐怖的疤痕,而且新生的皮膚太薄,無法照射到陽光,她只能替他全身纏著繃帶,保護那太過脆弱的外表。
於是,日子就這樣在她曾試性的熬藥給他喝,纏著他告訴她中原山川的軼聞趣事中過去。
他話其實是不多的,甚至不肯和她說他的姓名,她想也許他有他的原因,也不強問。但總得有個名讓她能叫他,於是她替他取了個名,因為他有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所以她喚他玄明。
打一開始,她就沒想要他待她如主,但他認定了就是認定了,無論她好說歹說,他對她還是一副必恭必敬的模樣。
之後,他就一直跟著她到現在。
夜深了,燈油幾已被燃荊
她寫下最後一帖藥方,將所有木簡收好,然後泡了壺熱茶,端到門邊。
開了門,他果然杵在門外。
「我弄好了,給你。」她將熱茶遞給他。
他沉默的接過手。
炎兒笑了笑,道:「早點睡。」
他點了點頭,卻絲毫沒打算離開去歇息的意思。
知道他是不會離開的,她好氣又好笑地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只是重新合上門,熄了燈,更衣上床歇息。
黑夜裡,天地沉寂如往,只有風聲偶會響起。
和衣側躺在床上,她半合著眼瞧著窗外祁連山巔上夜空裡的點點星光,輕輕的吐出了口氣息。
今日是在城裡的最後一個晚上了,明早將這些藥方送到藥鋪子裡去,她就得離開了。
不知何時,她才能真正的停留在一個地方?
小手緊握成拳,她想,自己是否太過貪心了點?
再早些年,不要說是躺床上了,她對這些是想都不敢想的。
輕合上眼,睡去前,她在溫暖的被褥裡忍不往又輕歎了口氣…………………………日頭升起,驅走一夜涼意,熱氣很快又再籠罩大地。
炎兒坐上了馬車,玄明回首見她坐穩了,手一提,便驅馬向前行駛。
能如期離開,他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太陽很大,一如平常,才晌午,大街上已逐漸升起蒸騰熱氣,熏得遠處靠地西的景物看似在水面上一般晃動著。
一路駛出酒泉,不時能見到家家戶戶人來人往,足見驃騎將軍戰勝的消息仍在發燒。
「軒轅姑娘!等會兒啊,軒轅姑娘!」突地,一聲叫喚從後傳來。
馬車中的炎兒掀簾朝後瞧去,只見一名少年在後面追趕著。
「玄——」炎兒回身叫停。
玄明手一提韁繩,馬兒停下四蹄。
少年氣喘吁吁的趕上前來,手裡提著一土黃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