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南宮旭第一次放縱思想,追求自己的想望,身為好友本來不該阻止,但身為臣子,他卻又必須扮演黑臉的角色。
風豫樂苦惱支額,抬眼看他。「……我該怎麼做?」
南宮旭聞言揚笑,唇畔噙著淡淡的苦澀。這個決定他下得有多艱難?詰問的心音無時無刻地響起,他這麼做和父王有什麼兩樣?
他必須不斷地告訴自己,為了百姓,為了社稷,這是眾望所歸的決定。但仍有絲聲音一直在耳畔迴響,再多的理由,都掩飾不了他滿足私慾的事實。
「什麼也別說。」理智已盡責地打擊著他,他需要的是無言的支持。
風豫樂歎了口氣。算了,他不想再當壞人,大不了他三天兩頭就跑一趟菩提宮,任天大的陰謀都沒有機會施展!
他放緩眉目,雙手一攤。「我會負責安撫千凌的,別說我不幫你。」
得到好友的體諒,滿腔的感激強烈地衝擊著他。南宮旭徐緩地深吸口氣,控制得平靜無波。
「我會留心的。」淡淡一句,蘊含了無限承諾。
「我記住這句話。」風豫樂回以爽朗一笑。「無法力挽狂瀾,失寵的我要退位了。」誇張地行了個禮,他退出御書房。
目送他離去,南宮旭走回書案前,繼續批閱奏章。然而,強自專注的心神,被勾起了旁思,就再也定不下來。
他自領口拉起紅線,一片葉形的碧玉繫在上頭,流燦著光輝。今天他派出了信使,至今還沒有回音。她會答應嗎?還是會拒絕?
南宮旭凝視那片碧玉,良久,沉重地吁了口氣。如果十三年前不曾發生叛變,是不是狀況就不會變得如此難解?
門外傳來細微的猶豫足音,打斷他的雜念。是信使帶回答覆了嗎?不知不覺,握著玉的手,竟因緊張而微微汗濕。
「王,羅大人求見。」門外侍衛通報。
「讓他進來。」南宮旭將玉收起。他派出的信使,帶回了消息。
「叩見王。」使者進來,低著頭,不敢抬起。
「如何?」南宮旭必須凝聚所有的自制,才能說得如此平靜。
「地王巡視領地,今晚無法趕回,臣明天一早會再到地王府走一趟。」
那閃爍的神情讓南宮旭察覺有異。「地王去了哪一州?」他隨口一問。
「齊州。」他算過,那裡的路程來回一天剛好。
答得越無懈可擊,越是引人懷疑。有種預感,告訴他事實並非如此。唯一會讓信使甘冒欺君之罪的理由只有一個——她的答覆讓信使說不出口。
她拒絕了嗎?這個念頭讓他微微一震,幾乎無法呼吸。
低頭的使者一直惴惴不安,怕會被看穿謊言。
「下去吧。」輕輕一句,解除了他的擔慮。
「是!」使者暗自吁了口氣,欣喜行禮,急著離開去找其他大巨商量對策。
是嗎?她拒絕了嗎?看著奏章上的文字,映入眼簾,卻讀不進他的腦海。他只能任由那時握不到她手的畫面,佔據了他的思想,一再地重複。
*** *** ***
曲拂柳坐在桌前,看著搖曳的燈火,原該靈黠的水眸如今只餘空洞。
如果可以,她好想整日躲在榻上,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永遠別去面對這些。
那封信的內容,很快傳遍了府裡,他們以為她是姑娘家害羞所以推拒,見了她大夥兒就只是笑,要她答應。
那一張張期待的笑臉,讓她想逃。然而,最讓她坐立不安的,是那株被折斷枝啞的梧桐。那是伯伯用來與她相約的記號,代表他今晚會來找她。
那記號沒人會知道,不過是折斷了根小小的枝丫,但她卻可清楚聽見,梧佃喊著疼,一聲一聲,伯伯用這種方式要她記住,爹爹所承受的痛苦。
平常,她總是聽話地把孫澤調離,唯獨今晚,她萬分掙扎。
她知道,伯伯定是為了那封信而來,這個大好機會,他不可能會讓她放過。她好想裝傻,裝做沒看到那個記號,但只要想到這樣可能會害伯伯的身份曝光,她就狠不下心,還是用了個理由把孫澤遣走。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她該自己面對的。
門上傳來輕敲,她的麗容變得蒼白。她走到門前,深吸口氣,又深吸口氣,還是平穩不了驚慌的心。
從她回府之後,伯伯眼裡對復仇的急切渴望,一日比一日鮮明。今天的他,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握著門閂的手微顫,一寸也挪動不了。
敲門聲又響,帶著些微的急切。曲拂柳心一顫,只得強迫自己將門閂拉開。
「今晚讓我靜一靜好嗎?我不想答應……」她低頭,好怕看到讓她無法負荷的表情。
一陣沉默,良久,來人才開口——
「這是你的回答?」
醇厚的嗓音,卻是她作夢也想不到的。
曲拂柳驚訝抬頭,一時間,她只能傻愣愣地站著,看著他,無法動彈——
日夜佔據她心思的人就站在那兒,身著白袍的挺拔身形,佇立在月光之下。
然而月光的柔和,卻完全暖化不了南宮旭臉上的冷凜。
她的表情已明白告知他並不是她正在等的人,是誰能夠這麼晚還進她的閨房?而且從她的話裡聽得出,不只今晚,對方的造訪她已習以為常。
「你在等誰?」隱於袖下的手倏地握緊,他努力讓自己能夠說得輕描淡寫。
陷於震驚中的曲拂柳回神,臉色一變。她不能讓他知道伯伯的存在!「沒、沒有,剛剛婢女送雞湯來,我沒喝,以為她又來了……」
意識到他洞悉的目光,曲拂柳越說越小聲,低下了頭。他怎麼可能會看不出來她向來就不是說謊的料……他卻沒有拆穿,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方便進去嗎?」曾經他能守在榻邊,伴著她入睡,如今,他連房門都進不了。
「噢,好……」曲拂柳本能地往旁一讓,看著他走進她的房裡。
關上門,她走進房,燈火將他頎長的影子映上了牆,她還是覺得好不真實。這會讓她有種錯覺,彷彿回到那段待在宮中的時光,她可以纏著他,天南地北地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