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到這時她才知道,真正重規矩的人家談起婚事來有多麼繁瑣。她一面幫忙打點著,一面默默回想一年前自己結婚時有多麼簡單;簡直像是塗家把她打包好,開開心心送給耿於介便算數。
「我母親是因為難產而過世的,項名海連母親的面都沒見過。」耿於介曾經溫和地告訴她:「所以爸爸決定讓三弟從母姓,算是紀念媽媽,也常常對我們這兩個哥哥說,小弟自小沒有媽媽疼,我們要對他好一點。」
「你們都很疼他啊。」塗茹回想著他們兄弟間互動的點點滴滴,忍不住說。
耿於介笑了。「那是長大了之後才比較會想。以前小時候,我跟耿於懷都覺得是老三害死媽媽的,要是不生他,媽媽就不會死了,所以常常偷偷欺負他。」
塗茹聽得皺起眉。「那也不是他的錯……」
「小時候不懂事嘛。不過現在他也要結婚了。」耿於介微笑著,歎了一口氣,慎重請托塗茹:「小茹,名海的婚事要麻煩你多費點心了。你現在是他的大嫂,人家說長嫂如母……」
「我知道,我會盡力。」塗茹點點頭。
她看得出耿於介以及耿家其他人都對這個未來的弟媳婦很滿意。不過,除了在物質上大方到不可思議之外,耿家的醫生們實在都太忙,忙到根本沒有時間多做什麼。男方這邊的事情,諸如下定、新房、各種禮俗儀式……全部都是塗茹在張羅。
甚至,到了項名海正式訂婚的那天,耿於介還被新醫院那邊的事情纏到無法分身。筵席已經要開始,塗茹還在飯店門口焦慮地打著電話,試圖聯絡。
「我可能趕不上開席,你們就先用吧,不要等我。」轉接好幾次,好不容易找到他了,耿於介卻匆匆忙忙的。「我會盡量趕,希望結束前可以到。」
「可是,你不是答應我……」
「小茹,我現在沒有時間講話,等一下再說好嗎?」他沒有不耐煩,可是聽得出來相當急迫。
她默默掛了手機,站在飯店富麗堂皇的大廳中央,茫然發了幾秒鐘的呆。
他不來?
這些客人親友,個個有頭有臉,面對他們,塗茹雖然帶著溫婉微笑,心中卻兀自忐忑、焦慮著,緊張到頭都隱隱作痛,小腹也是。
自己結婚時,那件白紗禮服所帶來的焦慮,此刻又悄悄重現。
裙子後面,是不是有個大洞?雖然她看不見,但是不是除了她以外的人,都在背後暗暗嗤笑?
她需要耿於介,需要他在旁邊,牽著她的手,給她溫柔的保證和安全感。
而另一方面,她也痛恨著自己的無助與依賴。
「大哥還是趕不過來嗎?」沉穩的嗓音在塗茹耳邊響起,那麼耳熟,讓她險些以為是耿於介突然出現了。
不過,也只是「險些認錯」而已。他們兄弟的嗓音雖像,塗茹還是立刻辨出,這嗓音來自項名海,也就是今天訂婚宴的男主角。
「嗯,他要我們先開席,不要等了。」塗茹努力隱藏起自己的落寞,轉頭露出個溫暖微笑。
項名海沒說話,只是憂慮地看著塗茹。「大嫂,你的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最近辛苦你了。」
「我沒事,你別擔心。」塗茹對小叔笑笑,安撫著他。
勉強撐起甜美微笑,她在眾多的賓客親友間周旋,面面俱到、溫婉大方,讓長輩們都很滿意,每個都想跟她多說兩句。
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不斷偷看宴客廳入口的方向,丈夫修長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寶寶似乎也感受到媽媽的焦慮與緊張,她的小腹一陣一陣收縮著,本來隱隱作痛,越來越明顯,塗茹還是咬牙忍耐。
拖到不能再拖時,只好開席。坐在代表男方家長的主桌,她還是以溫柔笑臉迎接所有的詢問和寒暄,笑到後來,覺得臉都僵掉了。
訂婚宴是女方請客,照習俗,男方不能吃到最後,要偷偷提前離開;當他們一行人走過飯店的大廳時,行色匆匆的耿於介才總算出現。
「忙到現在?」身在醫界三十多年的耿老醫師看到大兒子,只是點點頭,沒有多問什麼。弟弟則是使個眼色,要哥哥注意一下自己的老婆。
不用弟弟的暗號,耿於介一進來,便對蒼白的塗茹皺了皺眉。「小茹,你不舒服嗎?臉色很不好。怎麼了?」
他還問怎麼了!強忍著陣陣的疼痛和心中的難受,塗茹在眾人面前不願多說,只是強笑。「沒事,大概妝掉了,臉色才不好……沒關係,我們先上車吧。」
耿於介回頭開自己的車在前面領路,而塗茹則充當公公與小叔耿於懷的司機──因為,只有她沒喝酒。
握著方向盤,眼睛盯著在前面引導的車尾,她的視線幾度模糊。
不是因為眼淚,而是腹部疼痛。這種感覺跟生理痛很像,一陣一陣的;她只想趕快回家躺著休息,讓肚子裡陪著她奔波忙碌的寶寶也可以好好睡一覺。
當夜,她睡得很不安穩。尤其當早晨迷迷糊糊醒來,看見耿於介的背影在房中安靜走動時,她根本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於介?」
「啊,你醒了?」耿於介回頭,過來溫柔地探了探她的額。「你有點發燒,一直翻來翻去。還有哪裡不舒服?」
「你要去哪裡?」她先不顧自己的虛弱與無力,沙啞著嗓音問。
耿於介手上拿著幾件衣服,床邊,還有一個小型的登機箱正攤開著。
「要去開神外的一個醫學年會,在英國。我上個禮拜跟你提過,忘了嗎?」他仔細盯著她。「小茹,你臉色真的不好,我等一下幫你掛邱醫師的診,你早上去一趟醫院,好不好?」
塗茹幾乎連舉起手都沒力氣,但她還是抓住耿於介的袖子。「你可不可以……不要去開會?我──」
「沒事的,你只是最近累壞了,去看一下邱醫師,然後好好休息幾天,我下禮拜就回來了。」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我真的該走了,你乖乖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