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王爺成全。」綺蕾低聲稱謝,兩行清淚直流下來。
多爾袞驚動地看著那兩行淚,這是綺蕾一生中惟一的一次,對他表露感情。那一刻,他知道,他便是捨了自己的生命,也一定要先成全她的意志。
第49節 弄假成真的東宮娘娘(1)
天聰八年(1634年)秋,林丹汗病亡於青海打草灘。消息傳到盛京,皇太極大喜,立即下命派兵遠征,多爾袞力挽聖意,願意親征招撫,以德懷之。
消息傳到掖庭,綺蕾動容失色,夜夜於天井焚香拜天,祈禱著察哈爾部人安然無憂,又求在西華門當差的茶房跑腿小太監福子代達聖意,求見大汗。
皇太極還是第一次聽說綺蕾主動對他有所求,心中百感交集,卻有意狠下心來,拒絕一見。綺蕾無奈,題詩於絹,再求太監轉交。福子本不肯多事,然而因睿親王爺多爾袞幾次私賞於他,叮囑他但凡綺蕾有所求,須有求必應,遂勉為其難,覷著空兒將詩絹交與內宮太監陸連科,再侍機轉交皇太極。
奈何那陸連科早已受了大妃哲哲的收買,拿到絹子,且不急著呈交大汗,只顧自往大妃寢宮裡來,命人叫出迎春,如此這般相告。迎春入內回稟了,哲哲驚疑,忙叫進陸連科來當面細問,又命迎春賜座。迎春掇了個小凳子來,陸連科趴在地上,磕了頭請了安才告座,徐徐地道:「這是二門外走動的小太監福子托我的,說靜妃……」說到這裡,忽聽哲哲咳了一聲,嚇得忙嚥住,想了一回才道,「不是,靜妃已經削了封貶為罪人了,小的糊塗該死。」
哲哲款款地問:「你且別滿嘴裡跑馬急著去死,只往下撿重要的說。」
陸連科遂道:「那罪人求見大汗,被大汗駁回,她不死心,又叫人把這絹子呈給大汗。福子求了我,我不敢隱瞞娘娘,特來稟報。」
哲哲命迎春拿過絹子來,且不急著展讀,只問:「綺蕾求見大汗被駁回?怎麼我不知道?是哪個替她求的大汗?」
陸連科道:「本來小的也不知道,還是福子交我這絹子時才說起的,是跟娘娘侄女兒的丫環素瑪去掖庭看那罪人時,那人當面求了她的。」
「素瑪?」哲哲一愣,「素瑪去掖庭看綺蕾?」
陸連科道:「就是素瑪。我聽福子說,素瑪常常去掖庭看那罪人,不只素瑪,就連娘娘侄女兒,格格本人還親去過兩次呢。」
哲哲聽了,心裡又驚又怒,卻不便發作,只捺住性子展開絹帕來,卻是一篇曲譜,蝌蚪般文字題著宮商角徵羽之類,旁邊注著曲子詞:
在河之洲兮水一方,
溯洄從之兮阻且長。
若得君王兮全素志,
願將黃庭兮換紅妝。
哲哲看了不懂,且命陸連科自去,不許向一個說起。自己袖了帕子往永福宮來找莊妃,摒退左右,說明緣故,方將絹子取出來,珍重出示。
大玉兒雖然不通音律,卻將那曲詞反覆吟詠,解道:「這『在河之洲』容易,乃是她曾經住過的關睢宮名字的來歷,《詩經》裡說:『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情詩的老祖宗,大汗取名關睢宮就是為了這首詩,綺蕾提到這一句,多半是敘舊情的意思;至於『水一方』,又是另一首詩祖宗了,原句是『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說的是苦求某人而不得,綺蕾提起這句,或許是說想見大汗而不能如願吧;至於最後兩句,《黃庭》是道德經的老祖宗,這裡的意思是如果大汗肯完成她的心願,她寧可出家為尼來答謝。只是她的素志是什麼呢?若說是重為汗妃,則又不該提到出家,這樣看來,前兩句便也不該是為了訴相思愛慕。因此這詞竟不能當成一般情詩來讀,到底說的什麼意思,侄女兒也不能解,或許只有大汗可以明瞭,應該是他們兩個人中有過什麼承諾吧。」
哲哲別的且不理論,只聽到出家一句,倒放下心來,道:「她既然說要出家,那將這帕子繳與大汗便也無妨了。」
大玉兒笑道:「姑姑但交無妨,綺蕾已經入了冷宮,是沒什麼機會翻身了。便是姑姑寬宏大量,那幾宮的主兒也不肯的,便是大汗自己兩次被刺,也未必還念舊情。想那綺蕾自己也是看明白這一點,才提出要出家的,姑姑大可不必憂心,倒是見機行事,順坡下驢,就此將她打發了也罷。」
哲哲細想一回,深以為然,復歎道:「玉兒,到底還是你與我貼心,你那姐姐,唉,枉我那麼疼她,倒肯與那賤人親密。」因提起海蘭珠常往掖庭探望綺蕾的事。
大玉兒心裡冷笑,這哪裡是惺惺相惜,分明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打的是借道伐虢的主意。然而這也提醒了她,皇太極自綺蕾和睿親王妃相繼出事後,頗有疑己之意,只是前線戰事吃緊,才沒有認真追究。本來綺蕾在永福宮住了那麼久都好好地,是搬去關睢宮後才出的事,大可推得乾乾淨淨,可是睿親王妃死於非命,連多爾袞可以猜到是自己的手腳,難保別人不會懷疑。因而這許多日子以來,大玉兒在永福宮裡提心吊膽,一直擔心有朝一日東窗事發,那可便大事不妙。可是博爾濟吉特家族的女兒是不會束手待斃的,海蘭珠的小花招讓她想到了峰迴路轉的最佳法寶,那就是順水推舟,將海蘭珠獻給皇太極,堵住宮中攸攸之口——自己既可以主動成全姐姐與大汗,便自然不會因為妒忌爭寵而害綺蕾。
不是沒想過這種辦法無異於飲鴆止渴,引狼入室,然而已經顧不得了。她曾經嘗試過以自己的力量來挽回大汗的心,但是失敗了,皇太極那樣的男人,重的是征服的過程,自己早已經從十二歲起就徹徹底底地屬於了他,他看著自己長大,從一個女孩蛻變成一個女人,自己對他而言已經沒有半分神秘,便也就失去了男女原始的吸引。這男人需要的,是新鮮的刺激,另類的誘惑。如果想在除掉綺蕾的同時還要洗脫自己,就必須為他準備一個新而有力的對手,那個人,只能是海蘭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