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福氣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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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頁

 

  隱秀冷冷地看著穆倫。「放開我。」

  穆倫冷瞪回去,但手已經鬆開。

  隱秀轉過身,長腿用力踢起一塊石頭,將石頭踢得老遠。他深吸一口氣道;「你不用跟我去,我不會發狂。」還不會。十年之約還未履行,這不過是第六年而已。

  穆倫濃密的紅眉差點沒倒豎起來。「是嗎?我懷疑。」從過去這兩、三年來開始,他每次回來,眼裡都有一種瀕臨瘋狂的神色。他忍不住猜想:「想必是個大美人吧,讓你魂牽夢縈的?」

  大美人?隱秀笑了出來,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不是,差得遠。」福氣不是個美人,頂多就是……讓人看得很順眼而已。

  「不是大美人?那你一副要死要活的是在做什麼?」穆倫誇張地道。「草原上多少美麗的姑娘等著招你入幕哩。」

  「你不懂。」隱秀懶得跟一個大男人討論自己的感情事。

  「你錯了,我懂。」穆倫煞有其事地說:「別忘了我可是穆倫沃薩克,是高原上最富有的部族的首領,說起我的情史……」

  「我沒興趣聽。」隱秀冷淡地潑他一盆冰水,轉頭牽起轡繩,準備回牧區去。穆倫如果真有轟轟烈烈的情史可說,也不至於在他第一任妻子過世後,到現在還未續絃。高原之人雖然對感情十分堅定,一夫一妻,但是為了生存的理由,當配偶過世時,仍允許另一方可以自由再嫁或再娶。

  「什麼?!你這無禮的小子!」居然敢不聽老人言。

  隱秀哼笑道:「我無禮?問問看是誰教我的?」

  穆倫還真的問了。「是哪個王八羔子?」

  「瞧瞧是誰?」隱秀笑道:「穆倫沃薩克。」

  「嘿,你這小子——」竟敢戲弄舅舅!

  「穆倫,我是說真的,別跟著我。」光是要找回福氣,就已經夠令他頭痛了,他不想分神照顧在宮裡一定會很不自在的穆倫。

  他不否認這個長他四歲的舅舅是個鐵錚錚的漢子,但高原與宮廷,完全是兩碼子事。

  *** *** ***

  悠悠秋日,隱秀回到宮裡時,事件接踵而來。

  首先是東宮生變,太子遭到廢黜。

  不久,白稚宮傳出皇太后病危的消息。隱秀日夜守在太后榻前,親侍湯藥。太醫來回白稚宮中,幾乎將門檻踩破。

  就在這時候,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連夜的大雨。作為天朝經濟命脈、已有許久不曾氾濫的阮江一夕暴漲,初秋時築好的河堤一夕潰堤。

  君王下令百官全員投入救災的工作,同時嚴令防範下一波洪水的侵襲。

  一向以孝治國的君王在這危急之秋,也無法盡到身為一個人子的責任。

  只好由隱秀守在太后身邊。他看著不知何時已發白蒼蒼的皇祖母,儘管太醫全力診治,卻還是抵抗不了人生必然要面臨的生死問題。

  隱秀真心喜愛這位皇祖母。他想起從前母親剛過世時,他和蘆芳頓失依靠,在後宮裡無人庇護,是皇祖母將他納入保護的羽翼下,讓他得到喘息的時間,逼迫自己找到足以自我保護的力量。雖然他曾經疑惑何以尊貴的太后會在眾多皇子中獨獨格外寵愛他,但隱秀依然感激在心。

  當太后在沈睡許久後睜開眼睛時,隱秀連忙讓宮人去喚太醫。

  等待太醫前來的片刻裡,年邁的太后因病而混濁的眼睛突然稍稍明亮了起來。

  「皇祖母。」隱秀緊握著她的手,深深感受到他們的確有著血緣上的關係。他身上流著半夷半夏的兩條血脈,其中一條,來自這名即將彌留的老人。

  所有回京的皇子都隨官員投入防堵阮江的工事裡,只有他,被默許留在宮中,陪伴太后。

  太后睜開眼睛,看著隱秀半晌,才認出了他。「孩子,你吃苦了。」聲音不復以前的活力。

  「沒有,我不苦。」隱秀連忙說。

  太后體力不支,虛弱地問:「阮江如何了……太子如何了?」

  阮江氾濫,太子被廢黜,隱秀無法說出實情。他只能道:「一切尚好。」

  「隱秀……」

  「隱秀在這裡。」

  「祖母累了。在睡著前,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聽完後,別怪祖母,好嗎?」

  「不,請皇祖母好好歇息,太醫就在外頭候著,好好調養一陣子,皇祖母就會康復了。」

  太后勉強地睜著眼睛。「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從小就聰明……先別讓太醫進來,我得把事情告訴你,關於你母親的死……」

  隱秀卻打斷太后的話。「求求您不要說出來,隱秀不想聽。」

  「你不想知道……當年……是誰害死你母親?」太后訝異地問。

  隱秀用盡全身的力氣,搖頭。「不想。」

  他不想開始去憎恨這麼多年來一直寵愛著他的人。宮廷裡的仇恨已經太多,不需要再添上這麼一樁。已經快二十年了,就算他明白,能讓當年的君王不惜廢後也要保護的人是誰,也改變不了母親謝世的事實。

  久久,他才聽見病榻上傳來的一聲歎息。

  「……唉,你確實是個聰明的孩子……這麼多皇子裡,就你最像你父皇……偏偏你不適合當太子……」說完了這句話,太后已經無力再言語。

  「我知道。」隱秀小心翼翼地為太后拉好床被,為她拭去眼角的淚痕。「所以我從來也沒想過要爭什麼。」一個血統不純的皇子,即使天賦再如何聰穎,也不可能登上帝王之位。「皇祖母,您知道嗎?父皇那張玉座,太冷了。當一個多情帝王,得娶無數個妻子,可是我只願取一瓢飲……您知道嗎?」

  他頹坐在床榻邊,看著再度垂下眼眸的老人,輕輕歎息了一聲。

  隨後太醫來為太后診治,隱秀離開床邊,看著窗外的秋月。

  這是個多事之秋。

  好在暴雨已經停了,只不知這一場水患能否跟著雨過天青?

  至於過去的事,他早已不想追究。

  何必追究?世事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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