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大人,請保存體力,小的要為您取出箭鍭。」大夫備著小刀,先是在他傷口上劃個十字,再握緊斷箭。「大人請忍耐。」
語畢,福管事將帕子塞進邦彥嘴裡,怕他用力過度咬傷自己。
在柳君今尚未弄清楚之際,她見到大夫一把將斷箭狠狠拔起,邦彥瞠大眼,極度疼痛的低鳴哀號聲梗在喉間,甚至連臂膀上浮起的青筋都可以清楚看見。
一道艷紅色的血痕,如月牙形劃開在柳君今眼前,邦彥拱起身子緊緊被人壓制住,那箭鍭吃得極深,傷及筋骨。
柳君今從沒見過這等場面,她癱軟在地,邦彥僅是無聲地看著她,眼角滲出濕意,痛感消蝕著他所有的理智。他僅能專注地望著她,才不會披那劇烈的痛感侵吞殆盡。
他看到她為自己淚流,掩著嘴不敢哭出聲,壓抑在心裡的恐懼,或許更甚於他自己。邦彥很想要看透她眼裡那份過度的懼意與歉疚,更想要問她到底有幾分為他擔憂的心情。
他是這般的相信她,才會喝下那碗茶……邦彥直瞪著她,彷彿有千言萬語要問她,她是否真將他擱往心裡面去?
眼角微滲的水氣,並非是因為肉體的傷,泰半是因為她的絕情、她的叛意。他要在此刻將她瞧得仔仔細細,要見她現下有幾分是為自己展現的真情意……哪怕只有一點點,他亦是甘心!
她真能如此狠心,要毀他、滅他?咬著牙,邦彥眼中帶有一絲憤怒、不解,甚至是無法接受的情緒。
柳君今不斷地落淚,見他靜靜地,甚至是毫無半點掙扎地讓大夫上藥,隱忍的模樣像是對於身上的痛是無動於衷,早就習慣如此陣仗。
看著自己的雙手,她依稀還能見到他毫不知情的將那碗茶給喝下。甚至……沒有半點遲疑。
她在摧毀他對自己的信賴!柳君今眼睜睜見自己將初萌芽的愛情,被她自己一手絕情的推往死裡去。
「邦大人,容我說句話,您身上不只僅有一種藥性。」大夫俐落地包紮傷口,卻因為邦彥身上的餘毒而心生懷疑。「在此之前,恐怕已遭人下毒,以發作的時辰算來,應當在獵較之前。」
「怎可能?』福管事皺眉,駁斥大夫的話。「那時大人還在……」想到此,福管事立刻噤口不語。
邦彥未曾將視線調離開過柳君今的身上,而他也並未開口。體內兩種麻藥糾纏著,他仍到現今還有知覺,已是不可思議。
出入戰場無數次,他豈分不清一般麻藥與其他毒物的分別?從自己身上複雜的不適感,他早就判斷出身上的麻藥不只獵較用的麻藥。
他不甘心,所以才和體內的毒性拉拔著。他要見她在面對自己的頹勢時,究竟是何等的表情?
在她滿是詭計的心口裡,有沒有泛起一絲志得意滿的喜悅?在她攻於心計,終陷他於死境時,是否憶起他對她的情意?
邦彥極不甘心,忿恨得無法合眼休息,也無法放鬆自己。
「柳……君今……」他低低地念著她的名,裡頭夾雜多少恨意與愛意,邦彥無法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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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色彩斑斕地佈滿天際,宛若鳳凰口裡吐出的七彩流蘇,變幻萬千。雲霧後透著隱隱金光,綿密地包圍著鳳鳥的吐出的彩光。
很快地,在金烏沒入青山之後,朱輝已盡,夜晚如一匹上等的暗色絲絨,悄然無聲地覆蓋過大地,而後轉為深沉的景致。
在夜色之中,許多藏匿在白晝裡,那些不敢被提起、被揣測、被證實的一切,卻都在今夜裡,翻湧現形……
柳君今坐在床榻旁,看著榻上沉睡已有兩個時辰的俊容,眉宇間仍舊有化不開的憂鬱,彷彿在夢裡也不得安寧。
她忘不了在他最後一刻閉上眼前,那不甘心至極的眼神,就像直接了當的控訴著她,為何要負他?
攤開被烙印為記的掌心,柳君今一度想要刨去這一道痕跡。若不是命中注定,他們何必要重逢?縱然因前世未了,今生來償,但她為何不能完完整整的還他一份餘情,卻要這樣陷他於死地?
柳君今兩行清淚,在燭火的照映之下,顯得太過明亮,猶比海底的珍珠,那樣晶瑩透亮。一滴、一滴,跌落在已紅印為記的掌心,她只能自己悲哀的承接住。
她不是有意,僅是無心;可事實已然證明,她的愚蠢,將他推入絕境。
倚在床欄邊,她為邦彥拭去額間沁出的冷汗,袒露的身背,有他這些年來背負的責任,更有因她而起的新傷。
柳君今試圖撫慰著他已留下瘡疤,拂去曾經遺留在上頭的沉重。那也同樣是,她從不曾出現的過去。
隱隱地,她微涼的指尖感受到另一股隱隱的顫抖,她低下首,見邦彥幽幽轉醒,那渙散的目光,終在看見她之際,凝聚成一道殘酷的戾氣。
邦彥嘴角掀著笑。「終究還是被你看見……我的狼狽。」趴在軟毯上,他不想要見她此刻的歉疚。
為時已晚!
「你好些沒?傷口疼不疼?」柳君今端來一旁擱涼的茶,忙著扶他起身飲下。
邦彥用力撐起半身,若不是另一手挫傷,要不他會拒絕她的虛情假意。
他淡掃她一眼,不由分說將茶給喝下,口渴極了。
柳君今小心地替他拭去嘴角的水漬,邦彥只是頭一撇,回絕她的好意。
他的冷淡,像把匕首插入柳君今的心,然後用一種又緩又遲的速度,慢慢割破她的心窩,而她卻僅能苦笑,別無他法。終究,是她一手摧毀應該被保護的感情。
「你餓了嗎?我去和廚娘要碗熱粥。」她故意忽略他眸子裡傳來的冷淡,告訴自己要一如往常一樣……
只是,真能一如往常嗎?
邦彥傾身,幾乎要貼在她的鼻端前,他低低地問道:「在我身上……你貪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