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大哥……」輕細的叫聲努力想穿透重重噪音。
「仙仙?」他的心揪得更緊,睡意全然無蹤。「你在哪裡?背景為什麼如此吵雜?」
「我和同學在一起,正在淡水的登輝大道……」側旁有一個少年的叫聲插了進來,不知在叫嚷些什麼,移走了她的注意力。不一會兒,仙恩的聲音重新回到話筒上。「鍾大哥,有人要找我們麻煩,你可不可以多帶幾個人過來幫我們?我不敢打電話回家,我老哥會剝了我的皮!」
淡水,登輝大道。他閉了閉眼睛,或許他的設想沒錯,十四年前的夢,仍然跑進了現實裡。
「你們現在安全嗎?」他用平穩的聲音安撫她,儘管自己已心焦如焚。
「應該……還好吧!」她的聲音充滿不確定。「我們已經偷偷報警了,可是這一帶看起來很荒僻,不曉得警察何時才會找上來。你快點來啦!喂——」
話聲突然中斷。
摔上話筒,他匆匆換上襯衫和牛仔褲,抓起車鑰匙。
上天,祈求你,千萬莫讓當年的憾事重演。
※ ※ ※
「你們到底想怎樣?從五股開始就一路跟著我們,跟到淡水來。還摔壞我的手機!」仙恩大著膽子,仗義執言。
搶走她機子的少年跨回自己車上,七個未成年的騎士催著改裝過後的引擎,轟!轟!轟!巨響,圍著四個大女生來回騎走。
四個女生被一路逼到路邊的泥土地上,困在圓圈中心,兩輛小綿羊比起對方的七騎大野狼,真是畏縮可憐得緊。
幾個少年故意撇動後輪,揚起漫天的塵沙,嗆得她們拚命咳嗽,眼眶裡都是淚。
「你後面那個女的剛才為什麼一直瞪我們?」
「誰瞪你了?你以為自己長得很帥?」同學小綠探出腦袋來應話。對方眼睛一瞪,她趕快躲回仙恩後面去。
「小姐,你們很勇敢哦!」幾名少年說著風涼話。
「反正井水不犯河水,我們兜我們的風,你們飆你們的車,誰都別去理誰。」
「可是我們很想理你們咧!!」另一名少年痞痞地停在她們前方,車屁股吹起一陣塵灰。
咳咳咳!四個大女生抱在一起,嗆得話都說不出來。
「我們剛才已經報警了。」小綠說。
「我也打電話給我兄弟了。」仙恩恐嚇。
「你們識相就躲遠一點。」四個大女生齊齊出口。
飆車少年當然沒那麼容易就嚇走,尤其今天不知道哪些國際名流來台灣拜訪,警力全調去支持了。他們就是事先知道風聲,才趁著今天晚上出來放風。即使她們真的報了警,等交通警察過來逮人也是一、兩個小時以後的事了。
少年嘻嘻呵呵,像貓抓老鼠一樣,逗著她們好玩,兩方人馬又僵持了幾十分鐘。
「仙恩,怎麼辦?這裡人煙稀少,他們就算想毀屍滅跡都不會有人來救我們。」小綠湊上來咬耳朵。
「早知道吃完飯就乖乖回家,別多事地出來兜風了。」另一位同學眼眶中已噙著淚。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仙恩心中後悔莫及。
今晚是她心情不好,拖著朋友騎車出來繞繞。她一直聽說,經過警方大力取締,登輝大道上已經鮮少有飆車族出沒了,沒想到今天運氣這麼爛,給她們碰個正著。
嗚……鍾大哥,你趕快帶人來救我們。
「喂!」
說時遲,那時快,兩盞吉普車的大燈殺入重圍。車門打開,一道碩壯的人影跳下車來。
怎麼只來了一個?仙恩暗暗叫苦。不是叫他多帶幾個人來嗎?還是他的人緣差到連朋友都沒有?
「哎唷,真的有救兵來呢!」帶頭少年咋咋舌,騎至他身前。
鍾衡眼神穩定,動也不動。
「這位大哥,來英雄救美喔?」一看見有男人現身,少年們冷笑連連,停好了車,傾嚮往車側一撈,木棍或球棒紛紛抓進手裡。
鍾衡的腎上腺素分泌,喉嚨緊縮,全身僵硬。
風,呼嘯,機車,引擎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尖銳的叫囂——一切的一切都與當年的情景一模一樣,甚至連地點與時間都如此近似。
他確實怕,很怕。並不是畏懼眼前這群少年,而是深怕過去的記憶會將他吞沒。
那道瀕死的眼神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瞪得大大的,中心點的生命之火漸漸淡去……那雙眼裡充滿了無奈和不甘……
他用力甩了甩頭,甩去纏綿於過去的夢魘。現在的情景不容他失去控制,他必須好好應付。
「你們平常都飆淡水這一區嗎?」他的神情煞冷。
「他X的關你鳥事!」少年們漸漸圍攏了過來。
「怎麼?有膽子出來混,卻沒膽子報自己的『管區』嗎?」他撇出淡淡的笑。
「X!」幾名少年往地上吐了口口水。「不然你是想怎樣?找兄弟來幹架嗎,也好!今天跟你講清楚,讓你當個明白鬼;如果待會兒還有命回去,記得到三重來找陳康四那一掛,我們等你報仇。」
「混三重的?你們是老四的手下?」
少年們頓時停下腳步。聽他講得一副很熟的樣子……
「你認識四哥?」其中一位試探性的問。
「豈兄止認識。」鍾衡冷冷一笑。「你不妨回去問問,老四還記不記得十年前跟他同一寢的『小鍾』?我們很久沒見了,最近也該約他出來吃個便飯。」
四哥八年前才吃完公家飯出來,這個人居然和他是「同一梯」的?幾個小朋友霎時面面相覷。
「真的假的?你形容看看,四哥長什麼樣?」他們猶半信半疑。
「太久沒見,老四相貌變成什麼模樣,我也說不準兒,倒是他左眉上的那道蜈蚣疤,走到哪裡都是註冊商標。」他淡淡回道。
「原來您真是四哥的朋友!大傢伙繞來繞去,都是一家人。四哥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大家不打不相識。」帶頭少年哈哈笑了幾聲,打個圓場。「這位大哥姓鍾?」
他隨便點了個頭。「這幾個女孩兒是我妹妹和她朋友,有任何得罪的地方,我代她們向幾位小哥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