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去求他。」林紫萱氣惱這個自小跟她一起長大的林大鵬,竟然會給她出這樣的主意。「天下識字的人又不是只有他一個。」
「識字的人雖然多,可是『神筆判官』只有一個。」林大鵬提醒她。「他寫的狀子像剛磨好的刀,衙門裡的差役說,一看到他的狀子,吳胖子就打哆嗦,想救你爹,除了找他還能找誰?」
林大鵬的話讓林紫萱眼眶發燙,個性倔強的她,死也不想去求那個人。除了他荒誕的行為讓她討厭,銳利的言詞讓她無法容忍外,他的目光也讓她心慌意亂,讓她覺得自己很愚蠢。她總被人誇為聰明有主見,可是在這個男人的注視下,她竟會手足無措,完全不像平日的自己,甚至連說話都不會說了。
不,我不能去求他!想到要再去面對他,她心裡就發慌。
從初次聽說「神筆判官」的大名時,她就想像他是位氣宇軒昂、聰慧機敏、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尤其得知他的身世後,她更以為一個像他那樣能放棄功名,替父守孝三年的孝子,必定是克己復禮、舉止儒雅、俊秀脫逸的謙謙君子。
誰料到她錯得那麼離譜,被她寄予厚望的人居然是個衣衫不整、行止落拓、言詞放浪的男人。
「神筆判官」為何偏偏是那個人呢?她遺憾地想,真想離開這裡。可是如果不去見他、不去求他,她要如何救爹爹和自己?如何與邪惡的縣太爺抗爭呢?
猶豫中,她想起了娘的眼淚和弟妹們的哭聲,想起爹正在牢裡受罪,想起自己的命運正被那個惡毒的縣太爺握在手心,她知道自己沒有選擇,必須去向那個令她心慌又厭惡的男人求助,無論多大的羞辱和責難她都得忍受。因為大鵬說得對,城裡的識字人雖不難找,可是敢跟縣太爺鬥,並能讓縣太爺皺眉頭的只有神筆判官一人,何況她也沒有時間再去尋找別的人。
看著通往院子的小門,勇氣在無奈和憤怒中產生,她毅然挺起胸,看著灑落在院門前的陽光。「好吧,我去求他、去向他賠罪。」
是的,她是堅強勇敢的女人,是家人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絕對不能讓任何男人用輕佻的言語和邪魅的眼神給擊敗,她要為自己和家人奮戰。
「這就對了!」林大鵬鬆了口氣,隨她走出樓梯角,並從兜裡掏出一個小布囊遞給她。「拿著這個去求他,我們錢少,求人時更得有耐性。」
「大鵬,我……」攥著那只熱呼呼的錢袋,林紫萱哽咽了,她知道為了湊出這些錢,鄉親們費了多大的勁。
林大鵬安慰她。「你什麼都不要說,去找神筆判官幫忙吧!如今村裡的情形你也知道,大家能湊出的錢不多。我問過了,這錢除了買狀子,還夠你住個兩天。」
「我知道。」林紫萱忍著淚點頭回應,又問他。「你要走了嗎?」
「不,我會陪你去求神筆判官。」
「可是你家人還等著用馬車。」
「沒事,我今晚趕回去就成。」林大鵬指指院門。「走吧,裡頭的小曲好像都停了。」
於是他們回到院子,可是涼棚下已經沒有人影,唱小曲的歌女也不見了,只有散於桌面的茶具、涼扇和點心盤子。
「咦,人呢?」林大鵬驚訝地問,卻看到林紫萱往院牆東面的另一道門走去,忙跟了過去。原來這道門連接著客棧的車馬院,從那個院子,客人可以直接在客棧的樓前上下車,而無須提早下車,或外出等車。
正想細看剛才在院裡飲茶的四個男人是否也在那裡時,身後傳來腳步聲,來不及躲避,就聽到來人驚呼。「你們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回頭一看,是個前來收拾茶碗的夥計。
「我、我們……」林大鵬猶豫著要如何回答,聰明的林紫萱馬上接上了話。
「我們在等貴東家。」
「等東家?」那夥計懷疑地端詳他們身上的打扮,再偏頭看了看他們身後的車馬院。「真的嗎?你們是東家的親友嗎?」
「不,不是。」林紫萱陪笑道:「不過我們剛才見過東家。」
夥計抱起那迭茶碗、提起茶壺對他們說:「你們還是隨我到前頭去等吧,東家一向不讓外人到內院來,等東家送客回來後,我會給兩位報信。」
「不用了,我們就在這裡等。」生怕被他趕出去,林紫萱往後退開。
可是那個夥計固執地看著她和大鵬,堅決要他們離開。「不行,本店有規矩,外人不得擅入東家內院,否則小的就失職了。」
「如此說,你早就失職了。」
一個聲音從林紫萱身後傳來,她一回頭,看到那個讓她心跳氣惱的輕佻男人正慵懶地走進門來,被她錯認的薛紹春跟在他身邊。
「譚公子、東家,小的並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進來的。」夥計急忙開脫責任。
薛紹春朝他揮揮手,示意他離去。「這事等會兒再說,你去忙吧!」
夥計匆匆離開了。
見譚步平大步越過這兩位專程為他而來的年輕人走向涼棚,薛紹春只好代友接客,對兩人說:「你倆是來找譚公子的,對嗎?」
林紫萱點點頭,抱歉地說:「薛東家,是我們不懂事,壞了您的規矩,還請您不要責怪那位大哥。」
「不會的。」薛紹春道,又暗示般地看了眼前面的譚步平。「姑娘擔心自己的事就好,在下還有事,一會兒再來,你們請隨意。」
「謝薛東家不怪之恩!」林紫萱感激地對他微笑行禮,看著他意態從容地離開那道小門,才轉身憂慮地看著已經走進涼棚的削瘦背影。
「去吧!」林大鵬小聲地提醒林紫萱。
她稍一猶豫,走上前道:「請譚公子原諒紫萱先前的莽撞無禮。」
「莽撞無禮?呵呵,看來你還有點自知之明。」譚步平嘻笑著,重重地坐在椅子上,雙腳一抬擱在身前的桌上,兩臂環胸,往椅背上一靠,半閉著眼睛,一副要睡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