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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頁

 

  胸口滿溢的既是酸楚,也是憤怒,那驅策著她丟下手頭的活兒衝向夜色裡。

  這個時間嚴忍冬若不是在其他客棧喝酒,想必便是在歌樓妓院裡。

  因此,裴春眠就這樣憑著自己少年似的外貌,借口要通知兄長母親病危的消息,尋過一家又一家店。

  *** *** ***

  歌樓舞榭樓的一間廂房裡,嚴忍冬望著正在唱曲兒的歌伎出神。桌上擺的一瓶白乾,只倒過一杯,已是好久沒有動靜。

  不再那麼想狂飲大醉,漸漸能清醒地面對回憶,他該對這個改變謝天謝地嗎?嚴忍冬自嘲地心想。

  不知歌伎唱到第幾曲了,他並沒有用心在聽,本來想在女人懷裡忘盡一切,但瞧著歌伎濃艷的臉,他竟莫名地失去慾望。

  那既不是文雪霞清麗絕倫的瓜子臉,也不是裴春眠那令人想掐她臉頰一把的甜憨小圓臉。

  裴春眠?他對自己竟然想到這個名字大吃一驚,眉頭頓時蹙緊。

  突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他的思緒,老鴇隔著門道:「大爺,方便進來一下嗎?」

  「進來。」嚴忍冬不耐地回應。

  老鴇推開門進來,一邊說:「大爺,您家裡人有急事找您。」她把自己身後的春眠推上前來,一邊對歌伎招手,「香菱,你先退下。」

  一望見老鴨口中所謂的「家裡人」是誰,震驚尚不足以形容嚴忍冬的心情,他失聲叫道:「裴春眠?!」

  嚴忍冬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怔愣地望著春眠。

  老鴇拉著歌伎離開,隨手帶上門。春眠神色嚴肅地站在門旁,嚴忍冬無言地打量她。

  那身店小二的招牌打扮——粗布藍衣、布帽,都沒有換掉,想必是從客棧直接過來的,而且她額上還微微沁著汗,儘管櫻色的唇緊閉著,但從稍重的鼻息、巍巍顫抖的肩膀,感覺得出她氣喘吁吁,大概是一路奔跑過來的。

  她的神色不太尋常,平日總是笑咪咪的,彷彿是全天下最快樂的人,從未發過脾氣或態度不悅,然而此刻卻顯得嚴肅深刻,頭一次她看起來不再像個小姑娘,而顯露出符合她年歲甚至更為早熟的眼神。

  「……你怎麼找到這兒的?」沉默片刻後,嚴忍冬開口問出第一個疑惑。

  「一家一家問。」裴春眠語調平平地道。

  「就憑你一個姑娘家?」

  「嗯,我跟他們說我是你弟弟。」

  嚴忍冬說不上來自己此刻是什麼心情,面對突然闖入自己與歌伎之間的裴春眠,他照理應該生氣,但卻沒有,反而對於拚命搜尋自己的她,有著一絲感動。

  那種感覺就像他在黑暗裡踽踽獨行許久,突然有人叫住了他,讓他發現自己並非孤伶伶的……

  但是——

  「為什麼?」嚴忍冬質問道。為什麼她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如此辛苦地找他?

  他們是毫無關係的外人不是嗎?他們之間的關係只不過是恰巧住在客棧的客人與店小二。

  裴春眠也不答話,只是先走到他桌子的對面,拉開椅子逕自入座,然後才抬眸直視他的眼睛。

  「為什麼你要找我?」嚴忍冬被她的舉止弄得心煩,眉頭鎖得更緊,再問了一次。

  「我聽黎大爺說了你的事,有關你戀人病死的事。」裴春眠用平坦的語調敘述著。「我以前就想過你一定有許多苦衷,所以對你過分又不合常理的行為都一一體諒,但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你說什麼——」嚴忍冬不禁勃然動怒,提高了聲調。

  可是春眠卻輕易打斷他的話,依然淡淡地道:「真沒想到你曾經有個深愛的戀人,更沒想到她過世三年了,你竟還這樣一蹶不振。像這樣一有不順就張牙舞爪,稍被踩到痛處就無理取鬧,完全不體諒週遭人的感受,有如一個被寵壞的任性小鬼,你不覺得這是給你死去的戀人丟臉嗎?」

  「砰!」嚴忍冬雙手拍桌站起,目光像是要殺死她似的怒瞪著春眠。「你懂什麼?你沒有資格提起我的戀人!」

  「又來了、又來了,馬上動手動腳,你這樣真的很難看。如果是在我住的寺院裡,像你這樣的小孩,早就被罰上山挑水挑到腳都站不起來了。」

  嚴忍冬勉強壓下差點脫口而出的暴吼,並不是因為對她的話感到服氣,只是不想表現得像被她全說中一樣罷了。

  望見他神色陰沉、緊抿著唇,裴春眠歎了一口氣,繼續道:「你戀人的死難道沒給你帶來一點意義?你若是真心愛你的戀人,為什麼這樣拿她當借口,淨幹些壞事,折損她的陰德?我簡直懷疑你是否愛她,或者一切只是為了逃避你對她的內疚。」

  逃避對她的內疚……嚴忍冬如遭電擊似的渾身劇烈一僵,俊眼裡湧起一絲倉皇。

  這些指責太過真實,太過血淋淋了。

  「至親去世,服喪三年是應該的,但超過三年還放蕩頹廢,是對死者的不敬。她生前的最後,既然一再拒絕見你,必定有她的理由,必定認為那樣做比較好,你為何不能原諒她的決定、為何不能尊重死者的心意?」

  「我覺得你不夠愛她,你只是在可憐沒有她陪伴的寂寞的自己,只是在愧疚沒有在她死前照顧好她,只是在怨恨她不讓你陪伴,你想的都只有自己,根本不是在為她著想。你其實只是一個一天到晚自悲自憐、無法振作的人,我為你的戀人感到難過。」

  裴春眠的一字一句有如刀一樣在他心裡劃下,嚴忍冬的胸口像被人劫開。

  從未有人跟他說過這些,恐怕也沒人敢跟他提起這些,但如今他面對春眠的直言不諱,在震怒、痛苦、憤怒之餘,竟然覺得無話可說。

  他的確是自悲自憐、想的都只有自己。他到底為文雪霞做過什麼?即使雪霞死了,也還要為他魯莽狂妄的舉止背負惡名嗎?

  而且他也發現到了,讓他最無法忍受的不是文雪霞的死,而是文雪霞死後自己的空洞、自己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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