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搖搖頭,做了一個推磨的動作。
秋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準備去磨豆漿了。
打從進了愉郡王府下人房以後,下人房裡外十幾個僕婢的早點就是由春香來張羅了。
一年以前,在護國寺老和尚的幫忙下,她帶著春香進了愉郡王府下等房當上了浣衣奴,雖然母女兩人待在下等房,做著僕婢差使中最為低賤的工作,但是至少有了一個棲身之所,每天也有熱騰騰的三餐飯菜可填飽肚子。
只是,她自己辛苦受累倒還不要緊,苦的是春香也得起早貪黑,燒十幾個人要喝的水、做十幾個人要吃的早點,有時還得刷洗人人都不願刷洗的污穢便盆。
看著春香吃苦,竟比她自己受累更加的難受。
做了一年多的活,春香其實早已習慣了,畢竟她才十六歲,即使做得再累、再辛苦,睡一覺起來就又精神百倍了。她是那種隨遇而安的溫和性子,從來不動怒也不抱怨。
由於她成日裡安安靜靜的只會笑,總是低著頭悶聲不響的幹活,那副傻里傻氣、一臉知足的模樣,倒是讓下等房裡的每個人都打從心底喜歡她,不會刻意為難她。
對春香來說,只要能和母親在一起不要分開,就是她最開心的事,不管再累再苦她都無所謂。
她起身穿好衣裳,迅速梳洗乾淨,然後走出房間來到廚房,把昨晚浸泡好的黃豆倒進小石磨裡磨出豆汁來,接著用紗布濾掉豆渣,熬煮出一鍋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豆漿。
豆漿煮好以後,她接著熬米粥、蒸餑餑,然後掀開醬菜缸,取出醃鹹蘿蔔和豆腐乳裝上盤,隨後又切了幾顆鹹鴨蛋,心血來潮又多做了幾碗燒豆腐腦。這時候,下等房裡的僕婢們一個個都起身了。
「春香做的豆漿真是香,俺每天不用人叫起床,光聞這豆漿的香味就賴不了床了。」五短身材的廚役趙樂哈哈笑著走進廚房來。
「有豆腐腦可吃?哎呀呀,春香做的豆腐腦可道地了!」
趙樂的妻子隨後進來,一看見熱騰騰的燒豆腐腦,笑著伸手先搶一碗過去。
「有豆腐腦吃!我也要!」趙樂的兩個兒子蹦跳地衝過來。
「一人只能吃一碗,知道嗎?崔叔和秋大娘都還沒吃吶!」趙樂把話先說在前頭,就怕兩個兒子貪味美就一股腦兒地狂吃。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晚起的鳥兒沒得吃!」兩個小子吃吃地笑說。
「不可以沒規矩!」趙媽用力敲兩個兒子的頭。
春香特別喜歡看趙家人和樂說笑的溫馨模樣。
趙樂一家人都在下等房幹活,趙媽是浣衣婦,兩個兒子趙大和趙雙分別是十一歲和十歲,都是王府裡的掃院幼丁。
趙樂自小就進了王府下等房,一直在膳房裡當個雜役,平日做的就是把王府日日採買進來的菜蔬干料先行擇、選、揀、挑、洗、刷等工作,長大了就在下等房裡娶妻生子,多年來他也算是下等房裡的領頭了,他為人厚道,從不欺侮下等房裡的僕婢,對秋夫人和春香母女也十分照顧。
春香知道趙樂一家人都愛吃燒豆腐腦,所以總會特意做燒豆腐腦給他們吃,算是對他們一家人的感謝。
「春香,快入秋了,王總管今天下午會在後院庫房裡給丫頭們量身發放冬衣,妳也去領幾套穿,可別忘記了。」趙媽提醒著。
春香深深點頭算是道謝,她動作俐落地在飯桌上布好菜,把煮好的豆漿、熬好的一大缽米粥和一大籠餑餑擺上桌,連同碗筷也一一擺好。
崔旺打著呵欠走進廚房,在他身後陸續跟著走進來的有秋夫人,菊夢和湘蘭兩個浣衣奴,還有高五、田九兩個掃院丁,最後進來的是雜役周保,周保在府裡做的都是些收穢桶、清溝渠的事,比浣衣奴的地位還要卑賤。
不過在這個下等房裡,每個人的地位並沒有什麼高低不同,所有的人都是因罪而被處死的罪人家眷,無路可走後才選擇當個人下人。
在這個窄小陰暗的下等房裡,他們還能與人平起平坐的吃早點,一旦出了下等房,他們永遠只能低著頭聽命吩咐,沒日沒夜地受人支使,不只是要看主子的臉色,就連上等房僕婢們也能給他們白眼。
「快要入秋了,昨日收來了幾大籃子的夏衣等著洗淨,今兒個腰非得洗斷了不可!」湘蘭邊吃米粥邊唉聲歎氣。
「是呀!」菊夢也苦了臉。「最怕季節交替的時節了,有堆積如山的衣裳要洗熨,總要忙上十天半個月才算完。」
「夏衣質地輕軟,應該比洗冬衣好多了吧?」秋夫人笑說。她和春香進府時正好也遇上交春,那成堆的厚重冬衣,洗得她們的雙手差點沒去掉一層皮。
「話是沒錯,但每個人的冬衣少,夏天衣裳換得勤,是冬衣的好幾倍。王府裡百餘口人加起來,冬衣差不多四、五百件,可夏衣少說就有八、九百件,累可是一樣的累呀!」趙媽歎口氣說。
秋夫人和春香瞠目結舌地彼此對望。有八、九百件夏衣,平均一個人得洗熨一、兩百件,光這麼想就令人頭皮發麻、雙手發顫了。
「你們吃,我先幹活去了。」崔旺一進廚房,連坐也沒坐下,端起熱豆漿一口氣喝光,然後抓了幾個餑餑,邊走邊吃地往外走。
「你就吃這麼點東西呀?」趙樂對著崔旺喊道。
「不能吃多,今天進了五頭豬和三隻羊要殺,等我幹完了活再回頭吃,春香給我留一籠餑餑放鍋裡溫著。」崔旺擺擺手一路走出去。
崔旺是司俎人,王府裡買進來的牲畜都是由他宰殺,也許因為時常拿刀見血,個性有些古里古怪,平時並不怎麼愛搭理人。
「膳房進了五頭豬和三隻羊?這幾日不會又要開宴席了吧?」趙媽轉頭問丈夫。
王府裡平日豬羊用量每天各兩隻,突然增加數量,必然是為了宴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