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太快了,快昨連三、四十雙眼睛全沒留意他是怎麼走進屋子,又是如何制住他們老大?
這男人身量十分偉岸,那襲黑色夜行衣將他清俊的眉宇襯托出扦格難容,卻恁地懾人魂魄的肅殺氣息。
土匪老大嚇得面呈土灰,他和徒子徒孫們也個個目瞪口呆,愣在當場。
「輅郎!」板凳大喜過望,沒想到第一個趕來救她的竟會是他。
「叫得那麼親熱,難不成他是你的男人?」土匪老大的語氣有著濃重的醋意。
「他和我有什麼關係你管不著。」板凳機靈地躲到商輅背後,偷偷地對那老賊作鬼臉。
「你是我的女兒,我當然管得著你。」他臉不紅氣不喘,再三且嚴明地聲明他的身份。
「哪個倒運背時的賊煞星,敢強認我的女兒當女兒?」狂風一陣,板凳她娘史香君也到了。
她捨棄在怡春院常穿的綾綢緞,一身素色武打行當,猶如濟弱扶貧的江湖俠女。
「千掌魔手毒蜘蛛?」群賊見了也登時雞貓子鬼叫一通。
「娘,原來你是--」板凳記得那怪個怪人也曾提起過那一長串集恐怖和毒辣於一身的渾號。
「原來你就是整得平江鎮崔家上下雞犬不寧的史婆娘。」土匪老大不驚反喜。
「沒錯,你姑奶奶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史香君是也。」她何止把崔家整得雞犬不寧,連那窩囊的表妹都被她「發配」到山腳下誦經念佛以贖前愆。「你這瞎了狗眼的王八羔子,膽敢挾持我的女兒,是不是嫌活得不耐煩?」史大娘狠戾地瞪著土匪老大,立刻調整目光對準親蔫地扶起板凳的商輅。「你--」
「恩人。」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土匪老大居然朝史大娘單膝跪落。
「幹什麼,想求我饒你不死?」孬種!她這輩子最瞧不起敢做不敢當的男人。
「不,我是要謝謝人扶養我女兒長大成人。」
「你敢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撕爛你這張臭嘴。」史大娘充滿危機意識地從商輅身旁把板凳搶回自己懷裡。
「她的確是我女兒,手臂上這塊碎玉就是最好的證據。」
「放屁,那是她與生俱來的胎記,關你他媽的鳥事。」史大娘急不擇言,出口也就自然而然的成「髒」了。
「娘。」板凳快被她羞死了,十二萬分尷尬地瞥向商輅,卻見他一臉柔笑,絲毫不以為意。
悄悄地,他有大掌包覆住她柔荑,將心底的情意借指交纏繆綢傳達。
他們之間的誤會冰釋了嗎?板凳一則以喜一則以憂,萬一很不幸的,這土匪頭子真是她爹,那...本來已經夠沒臉的身世,又蒙上一層灰,她這輩子怕是永遠翻不了身了。
「不對,」這聲咆哮把板凳胡思亂想的神魂生生喚了回來。「她手臂上的玉是我在她滿月那天給鑲上去的,以便日後得以相認。」
「這...怎麼可能?」十幾年來,史大娘始終不肯讓旁人知曉板凳不是她親生的,更不曾想過有朝一日她的生父或生母會找上門來。土匪老大這麼一提,著實令她惶惶不安。
「我也不信。」板凳和她娘站同一陣線。「如果你真是我爹,怎麼會把我送給人家?」
「當初我真的是不得己。十六年前你娘才生下你不久就死了,我一個大男人帶著個娃兒,能怎麼辦呢?剛好平江鎮有個姓史的人家嫁女兒,轎子停在一座貞樓前,我想那是個有錢人家,應該不會在乎多一個孩子,所以,就趁亂把你放進轎子裡--」
「啪!」他話猶未說完,史大娘己一掌摑到他臉上。「原來是你,知不知道因你這一放,我一生的幸福就這麼毀了。」
「娘,你的意思是...他說的是真的?」這是她生命中最最不能承受之重。
「這...這...」史大娘囁嚅著不知如何解釋才好。
「夠了,不用說了,我懂。」板凳搗著臉,甩開眾人,發瘋也似地狂奔出去。
「板凳,板凳!你聽娘解釋。」待史大娘追出去時,她己顛足下至山坳處。「喂,姓商的,你快去--」咦!怎麼...他人呢?這玉面書生看來文文弱弱,怎地輕功如此出神入人化?史大娘登時對他多了三分好感。
「板凳,你怎麼給她取了一個這麼難聽的名字?」土匪老大指著史大娘問。
「我高興,你管得著嗎?十幾年來你從來沒有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這下好了...」
看來他們還有得好吵的。
群匪們眼看「好好的」一塊搶奪民女勾當,卻演變成骨肉相認的親情倫理悲喜劇,個個意興闌柵地一哄而散。
絕大的一輪紅日己然西垂,發出一片濃紫深黃的輝芒,山巒的臉亦由澄亮逐漸脹紅,慢慢轉暗。
艱難的一天一夜,在吵吵嚷嚷中度過了。以後還有很多很多的日子,她該怎麼過?
板凳茫然地爬上一座高地,見江天悠蕩,塵海森森,不覺悲從中來,痛心地縱聲大笑,那笑聲在空寂的林中孤零零的迴盪,在群樹之間鼠竄,直衝這晚春的蒼穹。
不要做人可不可以?做人太累了。既做了人,起碼得做個單單純純,沒有複雜身世的人。如果商輅不出現,如果沒有那土匪頭子,她現在應該還是秀安鎮一個不識悉滋味的快樂少女。
板凳笑完之後,發現淚水己如決堤,索性伏地痛哭。
所幸有一雙手,適時地給予她慰借。商輅輕柔地將她抱起,緊密地擁入懷中。
板凳唇瓣微微顫動,未語己是淚千行。
「不哭呵,乖。」商輅拂開她額際散亂的髮絲,深情地印上一記長吻。
「不要親我,我配不上你。我--」
商輅惶急地封住她的口,不容她再說些喪氣的話,他們己浪費太多寶貴的時間在無意義的堅持上。他要的是她,她的純真,她的善良和甘美的、醉人的、沁人心扉的素馨。
這一記纏綿徘惻的吮吻,幾乎掏光了板凳體內僅餘的精力。她氣息茬弱,疲累而癱軟地趴在他寬廣的胸膛上,好舒服,這樣的感覺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