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北條秀次悄悄抓住宇治的手,制止他露出馬腳。搶白道:「小蠻得手後就先行離開了,三方原的駐兵曾在菩薩村發現她的行蹤,據說是要繞道濱松,玩個把月再回來。你看,這是武田將軍的信。」
「噢?」靖接過信封並不急著打開覽閱,只輕輕捏在手中。「既然她平安無事的就放心了,宇治,我想到黑犀嶺找獵,你去不去?」
「我──」
「他今兒個沒空,天龍川的叛軍還等著他去番訊呢。」
北條秀次完全不給宇治說話的機會,甚至連和靖單獨處一下下也不行。
「是嗎?」靖若有所思地瞟向宇治。「那就不勉強了。」
待靖偌大的身影隱入花葉之中,宇治立刻甩掉他父親的手,悻然踅回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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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盞紅色紗燈,於冷風中搖曳生姿。
「紅榭藝院」最裡間的雅室內,來了一名嬌貴的客人──流川駿野。
和一年多前相同,他來的目的只為了紅牌優伶瀧川霧雲。這兒是許多人的避風港,可以買醉、可以聽曲、也可以尋歡,一個不需設防的所在。
流川駿野端著溫熱的清酒,細細淺酌。他向來如此,無悲、無喜、不言、不笑,將自己隔絕於塵囂之外,卻又無奈地深陷其中。
透過隱現的簾幕能夠清楚欣賞到瀧川霧雲極盡浪騷的歌舞。
因為他,她今晚特別用心,使出渾身解數只為博君青瞇。而他,卻彷彿視若無睹,今夜他總是心不在焉,一個閃神,思緒便偷偷流竄,多半時候煩纏他的,竟是織田蠻的病情。
她死活關他什麼事?
一個叫他大叔的白癡小刺客,既不風流亦不嫵媚,不──她連美麗的邊邊都沾不上。一個不美麗誘人的女子,憑什麼害他心懷牽掛?
用力把她趕出去!他的心只配美人入侵,而眼前的瀧川霧雲就是個活脫脫,如假包換的大美人,柔媚、妖嬈又多金的她,才夠格讓他暫時忘卻煩憂。
這是女人的天賦,也是女人僅存的一點可資利的價值。
舞畢,響起熱烈的掌聲。她是眾多男人爭寵的目標,從沒哪個傢伙抗拒得了她,然,對於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她只是給予職業性的慰藉,盡本分地取樂他們,直到遇見了流川駿野。
是他的絕然、孤傲和漠視一切的性情吸引了她,他愈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她就愈燃起征服他的火苗。闊別一年多,她非但不曾忘懷他剛冷卓拔的英姿,甚且思念日增,幾近食不知味的地步。
他是個差勁透的愛人,五百多個日子未曾稍來隻字片語。她恨極,卻也愛得更癡。
瀧川霧雲明白流川駿野只是利用她暫時麻痺自己,他不會為她駐足停留,也許這輩子,沒有一個女人可以擄獲他的心。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他視女人如蛇蠍,只願輕嘗淺酌,從不眷戀?不管她怎麼明察暗訪,甚至對宮崎彥那些愚忠派的手下威迫利誘,仍是無法知曉。
「流川大人,幾時回來的?」她貓似的蜷縮到他身上,嗅聞那久違了卻猶令她心旌悸動的體味。
他由著她,沒有嫌棄也不表示歡迎,輕鬆消受美人恩。
瀧川霧雲鑽進臂彎,滑向背脊,環腰摟住他,將粉膩的臉頰枕在他肩上,嬌嗔地:
「這麼久不見,想我嗎?」兩手不規矩地帶著挑逗,探進罩衫中,摩挲他堅硬的肌肉。
想?她還沒那份量。一個轉瞬,腦海又浮現該死的人影──小蠻。
她還沒死吧?聽甲州大夫的口,她受了極重的風寒,嚴重傷及肺部,恐有性命之憂。
他必須為她的生死負責?不然為什麼他會感到良心不安?錯!是她咎由自取,誰教她不肯坦白招供,她是該受到懲罰。
如果她就此一命嗚呼,也沒什麼好抱怨,至少他給了她十三年的壽命,算來她還是得感激他呢。
流川駿野扳過瀧川霧雲的臉,藉她抹去小蠻的影子。她的確風情萬種,最重要的,她懂得取悅男人。
媽媽桑捻熄所有紗燈,只留下一盞給他們。
子夜了,席上的客人全走光,只剩下他,他會留在這兒過夜吧?瀧川霧雲手腕高超,放眼松城數百名藝妓,也只有她才做到。
媽媽桑打點完畢,遺走所有僮僕,會心地合上大門。
就在最後一刻,她驚見流川駿野撥開珠簾,冷然步出花廳,他的隨從亦起身追隨其後。
他撇下妖艷的瀧川霧雲走了?人家可是回絕了所有的賓客,他的專心伺候他一個,而他……
瀧川霧雲切齒含淚,從來只有別人疼寵逢仰她,她何曾受過這種冷落?自從她認識這個「似鐵悍郎」,已不知捱過多少屈辱。她一逕委屈求全,只希望冀討他歡心,怎知他一點也不領情。
她迸出狠戾的眼光,目視流川駿野一行人走出大門。哼!奮力一掌擊向桌面──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她失去的,遲早有一天會全數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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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田靖明裡是到黑犀嶺打獵,實則趁眾人安營露宿之際夜探「都銀台」。
他若是連北條秀次那種漏洞百出的謊言都信,那他就是超級大笨蛋。
普天之下,騙得了他,而且還經常把他騙得團團轉的,就只有他姊姊小蠻。
他們姊弟情深逾恆,她要到濱松玩個把月,竟會不告訴他一聲?反常!
織田靖給踩扁都不信,其中必然另有文章。北條秀次不告訴他,他只好親自一探究竟。
嘿!這「都銀台」比起「立雪園」可毫不遜色,迴廊、撫院、水榭、樓台……多得像個迷宮,每一處均是金碧輝煌,富貴逼人。
織田靖心想,若逐間尋找,縱使找到天亮也未必能發現小蠻,必須先捉個人來問。
不遠處有間寢房燈光通明,侍女們進進出出頗為忙碌,過去看看。
「拿走!統統拿走!」
是個男人怒斥聲。這個人鐵定是個大角色,隨便吼兩句,驚得僕婢們紛紛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