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靖輕輕搬開屋頂上的瓦片,朝內窺探。
是松蒲信岐。
他坐在流川健和的靈堂內做什麼?邊喝酒還邊罵人,有意思。
「什麼東西?!」他氣呼呼地在棺木旁蹁方步,似乎在跟什麼人嘔氣。「主公屍骨未寒,他就流連花街歌樓,是何居心你們看不出來嗎?他根本沒把主公放在眼裡,他的目的只為奪取『都銀台』,哪有心思去捉刺客。不行,我絕不讓他如願,必要時,就算拚死一搏,也在所不惜。」用力把一隻青花瓷砸得稀巴爛以示決心。
「松蒲大人請息怒。」垂手躬立一旁的青衣男子忙向前勸阻:「小不忍則亂大謀,這時候『都銀台』軍心惶惶,正是大人收服人心的大好時機。流川駿野喜歡買醉尋歡便由他去,他越荒唐無度,越會惹得人心反背,屆時流川吉都不把『都銀台』的大權交付你,恐怕也由不得他。」
說得也是,這麼簡直的道理他怎麼沒想到。
松蒲信岐嘉賞地瞟向他。
「但那王八蛋現在就緊抓著大權不放,那些狗娘養的東西,虧我平常待他們恩重如山,居然造反地全靠到他那邊去,你說這口氣我怎麼忍得下?」他最擅長的本事就是籠絡人心,期望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萬萬料想不到,流川駿野不費吹灰之力,就瓦解了他多年辛苦維繫的局面。可惡!千刀萬剁不足以消他盡頭之恨。
「不會太久的,大家聽他的,只因他是主公的親弟弟,一時之間不好跟他反目,只要假以時日,發現他不是率領千軍,攻城掠地,抵禦外侮的料……」他奸邪地歪嘴一笑。「你想,他眾叛親離的日子還會遠嗎?」
說的也是,這點他怎麼又沒想到?
這陣子整個思緒都被流川駿野搞亂了,該殺的直娘賊!回來做什麼?害他成天提心吊膽,吃不好睡不著,媽的!他只帶三個小嘍囉而已,就飛揚拔扈,把他放在泥地上踐踏,媽的!
真想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三天三夜,再狠狠捅他個七八十刀,宣洩這股鳥氣。
問題是他不敢。對!就是這股沒種的癟三心態,讓他連自己也恨得牙癢癢。
他到底怕什麼呢?實在說不上來。「都銀台」有上萬的武士,還打不過他們四個王八烏龜?他想了又想,氣過一回又一回,給自己歸納出肯定的答案──是打不過。
他們不是王八烏龜是鬼魅。流川駿野更比青面獠牙還恐怖三分。
虧他籠絡了三十年的人心,年紀比他多出一大截,吃過的鹽巴比他咽過的白米多個幾桶,卻不得不承認,自己鬥不過他。恨哪!
突然過頭,惡狠狠地瞪向青衣男人,令他臉色驟變。
「你懂流川駿野這個人?」他的問題十分突兀。
「不是很懂,但大凡是人總免不了──」
「不懂還說個屁!」他暴怒的脾氣是來自對流川駿野深刻的認知。「流川駿野那麼好對付,我還會留他到現在?」差一點就被他似是而非的論點把原本已經夠亂的思緒弄得更加亂七八糟。
流川駿野如果不是帶兵打仗的料,那世道上大概就沒有人配為將軍了。
他怕他,正是這個原因。他夠冷、夠強、夠悍、也夠狠。思及此,竟無端背脊冷涼,且沁寒入骨。
「我交待你去辦的事,進行得怎麼樣了?」
「都安排好了,那個叫小蠻的丫頭片子,應該熬不過今晚,等她一死,所有的罪過就會全推到她身上,流川駿野就是想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嚇?!屋頂上的織田靖聞言,胸口一窒,差點跌落下去。
他們指的小蠻應該就是姊姊吧?原本真如他所料,她沒到濱松,也沒如預期逃出「都銀台」,而是命在旦夕。
天哪!北條叔為什麼要騙他?罷了,此刻他沒心思想這些,救人要緊。
他躡足快速翻牆掠瓦,到了別館後方,逮住一名侍女,問明小蠻的住處,一刻也不敢停留,旋即飛奔趕去。
第四章
是夜風嗎?還是蟲鳴?
流川駿野才寬衣躺下,陡地聽見窗外一閃而過極細微的窸窣聲。
是跫音。
他凝眉斂容,翩然若游龍越江,敏捷如豹地出窗台,夜幕中但見一名勁裝打扮的大漢,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雁落平沙似地穿堂越巷,直奔後別館。
他想也不想,拔足追上去。
幾個起落,已然追上夜行者,正待出言喝止,他居然躍進小蠻的臥房。
這男人會是誰?
流川駿野駐足於長廊下,有些猶豫,他做事絕少裹足不前,今兒個卻是例外。
但只須臾的功夫,他便昂首闊步到門口,蠻橫地闖進去。
「你?!」小蠻全身赤裸,只慵懶地披著一件袍子,烏黑柔亮似錦緞的秀髮歪歪地梳攏在後頭,雙頰潮紅,宛如……宛如……
她的樣子令他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你好得可真快。」衝過去一把扯掉她覆於腿下的被褥。
「啊!」小蠻駭然彎身遮住裸露的雙足,一不小心身上的袍子竟傾落而下,那乳酪般雪凝的胸部、頸項和臂膀,登時一覽無遺。
要命地魅惑著流川駿野。
她也有這等惑亂人心的時刻,是因為那個黑衣人?
他越瞧她越心猿意馬越是勃然大怒,兩耳嗡嗡作響,腦袋脹得快裂開來,渾然沒留意到屋外一抹暗影,倏忽攀出園牆。
「把衣服給我穿好!」他的火氣來復完全不可理喻。
小蠻秀眼悄然一閃,估量靖弟應已平安離去,這才挺直背脊,把袍子拉回原位。
「這兒是我的寢房,我喜歡光著身子睡覺不可以嗎?」她聲音很低很柔,儘是不再招惹他。
但她刻意壓低身段也沒用,他已是一頭被惹毛的猛獸,正燃著他自己也無法明瞭的熾火。
「無恥!」揮掌拍向小蠻左邊臉頰,打腫了她的臉,也打出一灘鮮血。
「為什麼?」她打著冷顫,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在「都銀台」不可以光著身子睡覺,否則就犯了滔天大罪?這巴掌打得她疼痛難抑,卻又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