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魚兒不食餌,這麼簡單的事,少爺就能發展一篇民富國安論。
他說,這湖底肯定食物豐足,所以面對誘餌毫不心動,同樣的,百姓豐衣足食,朝廷自是民心所向,流寇外敵又怎能興風作浪?
就是這般論談,才教皇帝欣賞吧?不,不只皇上欣賞,新嫁公主對少爺也欣賞極了。
聽說少爺與公主恩愛甜蜜、鶴鰈情深,聽說新婚夫婦形影不離、幸福相依;聽說公主為少爺彈琴、少爺為公主作畫;聽說公主親手裁錦緞,為丈夫添衣;聽說少爺為公主帶回玉簪相贈……
不過短短數日,公主取代了她在少爺身後的位置。她的存在與否,已無意義。
「穎兒小姐。」一名僕役走到門前,敲兩下,菊花應了,是少爺派來的,要穎兒小姐到閒茶亭賞荷。
她聽見了,親自走到門邊,對僕役說得直接:「我不去。」
門關上,她回到窗邊,半倚窗欞,隱隱地,腹痛陣陣。她很習慣了,習慣把疼痛當成生活的一部分。
菊花不多言,站到她身後,把冷茶撤去。
不多久,腳步聲傳來,穎兒沒回頭,是誰,都無所謂。
門咿呀一聲打開,宇淵聲音傳來——「穎兒。」
是少爺?緩緩轉回身,望他一眼,無言。
「為什麼不到閒茶亭?」他濃眉相聚,嘴角緊抿。
到閒茶亭?不是說不去了嗎?她搖頭。
「公主特備了茶水點心,想要結識你,你竟用這種態度對她?!你不覺得自己過分?」
哦,原來啊,他生氣,是為公主,果然是鸛鰈情深。
她面無表情,低眉輕撩撥盆花,那葉子翠綠得教人心喜,花兒紅得讓人驚艷,這樣美好的生命不該拿到她面前炫耀,就如他的幸福不該在她的寂寞前張揚。
「你恨她?你把失去武功的事記到她身上?」
想太多。她無命、注定早夭,怎能記到誰身上,也許那場大火本該燒死她,逃過一劫,只是老天要她留下來見證,見證善惡到頭終有報。
穎兒不應,他當她默認。
「你錯了,就算玉兒是公主,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又是她錯,她怎老做錯?別開身,不想反駁他的誤解,反正,就這樣了,多說無益。
「你決意和玉兒對峙到死?」
是,反正不會太久了,照脈象看來,她大概活不過一季。
「你真任性。」
任性?沒關係,她的任性困擾不了他的公主太多光陰。
宇淵氣惱,進門這麼久,她半句話不說,由著他自言自語,難道還在為那日的爭執記恨?
跨步向前,雙手握緊她的手臂。
她仰頭,他方見她眼下淡淡黑影,她更瘦了,原本蒼白的臉龐出現青綠,她在折磨自己?語氣加重,他問:「你一定要這樣子?讓別人不好過,也不敦自己快意?」
她沒聽懂他的意思,只是,要求瀕死女子快意,未免過分。
「說話啊!」暴吼一聲,她總是把他的耐心用鑿。
「說什麼?」終於,她開口。
「為什麼不試著和玉兒相處?你沒見過她,怎知她不是好人?」
「她是好人嗎?」她反口問。
「她是,玉兒雖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但她溫柔體貼、處處替人著想,她從不勉強別人,府裡的下人都對她佩服極了,唯有你,對她懷抱敵意,始終把她當成惡人,保持距離。」
「有嗎?」
「沒有嗎?上次,她備禮到探月樓看你,你連見都不肯見她一面,你有沒有想過,她畢竟是公主,放下身份來見你,你居然給她吃閉門羹。」
哦,想起來了,那回,她心絞痛,痛得只差沒在地上打滾,於是,讓菊花回了她,沒想到,競成了「懷抱敵意」的充分證據。
罷了,真的無所謂。
「對於你的無禮,玉兒非但不惱,還擔心你不開心,特意趁我在家,邀你共賞荷花,你居然……穎兒,你非要這般孤僻難處?」
聲聲責備,加重她的心痛,咬唇,她又想滿地打滾。
她必須解釋些什麼,得說點話,好讓少爺快點離開,她的難堪狼狽不想見人。
「穎兒承諾,不離開採月樓一步。」
很好,終是教她說出言語,捏緊拳,這疼痛,怎地掐不死?
宇淵恍然大悟,是他糊塗了,忘記告訴穎兒,方嬤嬤已和一干宮娥回去,往後她想去哪裡都行。莫怪她生氣無禮,為了玉兒被囚禁,誰會開心?
「承諾不必守了,玉兒知道方嬤嬤對你做的事,覺得抱歉,大婚夜裡就告訴我,要將宮裡人送回去。她說,這裡不需處處守著宮中禮儀,也說,嫁為人婦,是她該適應夫家,而不是要求夫家配合。
瞧!她是不是很講道理?往後,這裡照常,沒有緊文褥節、沒有宮廷禮節,你想往哪裡去,便往哪裡去。」長長拉出一串,他要她放心。
她沒答話,因疼痛升上一級,難當。
「信了吧?玉兒很好,你該試著和她當姊妹。」
語畢,宇淵不再多說,拉起穎兒的手往閒茶亭去,今日荷花鮮麗,是介紹兩人相識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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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會成為好姊妹?不會,穎兒確定。
她是公主,而她,不過是丫頭,立場不同、性情不同,她們沒有成為好姊妹的條件。
穎兒望眼公主,她回給穎兒一個溫婉微笑。
她是好女人,少爺沒說錯,有她相伴,少爺很幸運。這樣,很好。
靜靜坐著,她傾心對抗疼痛,不笑的臉上,缺乏表情。
桃紅偷眼瞄穎兒,心裡有些許不滿。她以為她是誰啊,公主對她善意,她還一臉不屑,不過仗著駙馬爺疼愛,就不可一世啦!
帶著幾分刻意,走到穎兒身邊添新茶,桃紅用身子擋去公主和駙馬爺視線,手一偏,把熱水往穎兒手上澆。
急急縮回手,她沒尖叫,桃紅自然裝作沒看到,仰起下巴。想對公主不遜,搞清楚,方嬤嬤不在,還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