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出門!
長腿邁步,歐陽荷庭沒多想,追上踽踽獨行的倩影。
「你要去哪裡?」他叫住正在拉開門板的她。
平晚翠回首,對他微微笑,那笑帶出她美顏的空靈神韻,她甜潤的嗓音在說:「我要去一個地方,你要跟我一起嗎?」
*** *** ***
像夢中難以捉摸的美好,他如果不把握、不靠近,她鐵定會消失。歐陽荷庭應聲好,走向平晚翠。她沒等他,翩然旋出門外。他站在情侶巷時,她已朝上走了一段。
那方向,歐陽荷庭未曾去過。他自碼頭人行步道走上情侶巷三次,三次都只走到中段——她的家——從來沒有多走一階。他是異鄉人,不清楚這兒陡長的石階道最高通往哪裡?是天堂?是美麗新世界?或是,另一座她造的伊甸園?
歐陽荷庭望著平晚翠的背影融進晃晃爍爍香檳色中,拾級而上的步伐加快再加快。她比他更快,輕盈、閃亮,猶如蝴蝶揮翅擾動光流,讓人瞧得眼前一片金燦燦,嚮往也追不上,心裡著實急切。
「晚翠!」他喊出聲。「到底要去哪兒?」
平晚翠沒停下。他回答好,就得跟她來。她越走越快,如登天,出了頂端巷口,不見人影。
「晚翠!」歐陽荷庭跑了起來。
上到頂端,他焦心尋望。斜對面——
一名女子飄逸灑脫地迎風佇立著,她的頭髮飛了起來,背景是雅致的雙層樓。
這麼近!歐陽荷庭眼神吃驚帶恍惚。是真,或夢?臨海大道原來交連著情侶巷!
走過情侶巷,即成家……
那女子站在屋宇台階朝他揮著手,像個妻子在家門前,等待回家吃飯的丈夫。他直越車道,被按了喇叭。腳步沒停。再停。追不上她。
過了車道,他們終於面對面。
她說:「走吧,我們進去。」
那建築立面的花草浮雕很典雅,屋頂是金白曲紋雙合鑲嵌,襯映藍天的華麗天際線。與鄰居不同,正門八級台階夾側花圃栽種藍星花,而非扶桑花。
平晚翠走入門廳,掏出長衫裙邊袋裡的鑰匙。她早已準備著。他說他想定下來,她就準備著。
這收在寶盒裡的鑰匙好久沒使用,鎖有點難轉動,她試了幾次,開不了門。
「我來。」歐陽荷庭接過鑰匙,順利開了門。
是技巧好?還是真的屬於他……
美眸在歐陽荷庭身上停睇許久,直到歐陽荷庭把鑰匙交回她手中,平晚翠才別開臉龐,先行走入屋內。
玄關桌上的帆船模型,大得可以躺下一名三歲孩童。平晚翠纖指小心翼翼地順過船身,像在回憶,慢慢摸索每個角落,緩緩移動走往內室。歐陽荷庭跟在她身旁,不發一語。
這屋子,擺掛很多獎盃獎牌,全與帆船相關。芬蘭式小艇一級冠軍獎座超過五座,亮閃閃地裝飾客廳角窗窗台,索林船級冠軍獎座也有四座,高占壁爐額,鋒芒絕對勝過火焰。
「我父親是加汀島最優秀的帆船運動家……」嗓音飄邈虛幻,平晚翠望著壁爐正上方懸掛的巨幅相片。
相片裡的男人站在帆船側舷,身旁靠著一名貌美孕婦,陽光染灑他們燦爛的笑容。她說,那是她的父母。他們一個是帆船好手,一個是完全不懂帆船的水上運動報記者。
父親平凱峻十六歲開始在不同的船級賽事,締造許多無人能破的佳績,不到二十五歲,已是職業賽中人人景仰的傳奇人物。母親易岱雲奉命採訪父親。他們相約在加汀島歷史悠久的「咖啡香氛」。父親失約了。正午時分,母親在海灘找到父親。一見面,母親指責父親說,她一個不喝咖啡的女孩子,在咖啡專賣店等他一個早上!父親說他沒時間去,轉身又跳上風浪板,悠然馳騁於藍海。母親氣壞了,拉高窄裙,脫下陷在潔白貝殼沙裡的三寸細跟鞋,推著一艘孩童用的小艇就往海裡追父親。母親哪是父親的對手,一個浪頭打來,將小艇掀翻,母親落海弄得渾身濕。父親將母親拉上岸,說她不懂帆船,怎麼採訪他,不如和他談戀愛算了,接著,眼神無賴地掃視母親濕襯衫底下的美好曲線。母親賞了父親一巴掌,第二個巴掌要落下時,父親攫住母親的手,一把將她拉進寬大的胸懷,給她一個深吻。
「這就是今日的採訪——你拿取了愛漂泊的帆船運動家的心——」那天父親如此對母親說。「你這麼回去交差吧。」
父親早見過母親了,在「咖啡香氛」窗外,他看著那顰眉蹙額直瞅腕表的絕色女子——她哪是什麼水上運動報記者,活脫脫是上天派來使他迷航的女神!
那天,加汀島的陽光無比艷麗,扶桑花熱情地開滿整座城,在父親眼裡,只有母親最美最好。父親展開熱烈追求,母親哪抵擋得了,何況他們注定相屬。兩人很快深陷情網,溫溫馨馨同居在情侶巷,小屋子裡堆滿父親自各大賽事贏來的獎盃,母親已不當記者,每天作剪貼,收集父親的相關報導,沉浸在簡單而甜蜜的幸福裡。幾年後,母親懷孕了,父親於遠航賽前夕,牽著母親的手走過情侶巷,將臨海大道的「家」送給母親。父親說,等他帶著冠軍獎盃回來,他們就搬入大房子,將他所有的榮耀、妻子和孩子,全放進「家」裡,他要好好守護這些寶物。
那次賽事航程得從這座島航過那座島、從這國航至那國,所有參賽船隻加總的航程超過三十三萬英里。開賽前,母親去送父親。父親要他的勝利女神上船合影,那照片算是他們一家三口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更是唯一一張的合照。
「那次比賽,是我父親第一次沒抵達終點的比賽,」平晚翠語氣輕歎。「聽說中途發生了意外,死在巡航艦的手術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