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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頁

 

  兩指分開男人閉合的眼皮,海英持手電筒,按亮光源,直射琥珀色眼珠,瞳孔有反應。真可惜,這個琥珀色澤裡,沒有什麼昆蟲遺體,否則會很有看頭!

  「真可惜啊……」海英搖搖頭,移動手裡的光束,掃左眼,照右眼,再回到左眼,然後右眼,兩眼輪流,無限洗禮──他存心惡搞人,看那瞳孔放大縮小放大縮小,還真是有趣!

  歐陽荷庭動了,手臂緩緩抬起一寸,又放下。好累,渾身無力,強光刺著他的眼。的確做了一個壞決定──在這座日照過剩的炎熱島嶼落腳,糟透了!他想閉上眼睛,有個外力硬是強迫他對上刺亮光線,意識朦朦朧朧,好幾分鐘,或好幾小時,挺漫長,他試了又試,避不開,選擇睜眼。

  「你醒了?」海英剛玩罷,收了手電筒,尚未來得及解下看似不錯的真絲領巾與寶石領帶針──追加診療費──就對上目光炯亮得嚇人的男人。他舉高雙手,嘿嘿嘿地乾笑。「老兄,千萬別誤會,我可不是什麼趁火打劫的小賊,而是懸壺濟世的善良醫師。你呢,中暑倒在街邊,本人醫者仁心,費了好大氣力把你背回來急救……」

  歐陽荷庭慢動作坐起身,右手摸了摸寬鬆的領口。海英猛地退開一大步,觀望似地靜默了三、五秒,才繼續道:「喂,老兄,本人以醫師立場鄭重勸你脫掉那一身紳士行頭,比較好散熱──像狗吐舌頭的道理一樣──你知道吧……」

  歐陽荷庭沒理會男人叨叨絮絮的聲調,逕自挪身,長腿落地,站起,視線掠過包紮怪異的左手,他開口:「多少錢?」

  「什麼?」醫師的良心忠告被打斷,海英挑眉疑問。

  歐陽荷庭不再重複,直接掏出皮夾,拿了幾張大鈔放在診療床上。

  海英咧嘴笑著,走回床邊,不客氣地點算起來。「一張、兩張、三張……哇啊!」做作地驚呼,長指靈巧揉捻,鈔票攤成一把扇,他露著森白的牙說:「老兄,你真大方……」

  歐陽荷庭沒吭聲,撥好垂落額前的黑髮,目光環顧四周,找到離開的方向,不猶豫,邁步走往掛有大紅十字簾的門。

  「回去記得補充電解──」

  關門聲打斷懸壺濟世善良醫師的再次忠告。

  *** *** ***

  「你沒事了嗎?」

  外頭很暗,最後一束霞光早翻捲進雲層,靛紫的晚空悶著斑駁赭紅,燒了一整個白晝、熱到了餘燼,似乎仍有火種未滅,這暑氣到底怎麼回事?是此地特殊天候的關係,還是真如那個看起來像庸醫的傢伙所言──他中暑,患了莫名其妙的熱病?

  大掌頻頻抹拭汗水,歐陽荷庭連手帕都不用了,解開西裝外套鈕扣,徹底扯下領巾,領帶針咚地脫落,在木質地板滾跳一串脆響,碰著女性鞋尖才停止。

  平晚翠盯著地板上如星晶閃的點,蹲下身,拾起它,說:「葡萄綠,和我今天戴的耳環一樣。」她站起身,撩開頰畔幾綹髮絲。

  歐陽荷庭看見了,即使有一段三公尺左右距離,女人影像不甚清晰,燦耀光芒倒是教人無法忽視。不由自主立定雙腳,歐陽荷庭凝睇黯淡黑鴉中的星點閃爍。她在靠近他,他聽著她鞋跟輕擊地板的聲音,那聲音與他的寶石領帶針落地時一樣,清清脆脆。

  她說:「你要走了嗎?身體還好吧?不留下來一起用餐嗎?」

  一個問題、兩個問題、三個問題……那甜潤嗓音是衝著他來的,她問了四個問題。為什麼?他們並不認識,他是個異鄉人,在這座島上沒有任何相熟友人,她居然邀他一起用餐──

  就在這個光線不足的木搭廊道,看不清彼此的臉。歐陽荷庭僅能一直注視著女人身上移動的光點,等她停住,他才知道自己看的不是她的耳環,而是她的眼睛──也許是盯著他的寶石領帶針,那瞳色鑲染了她說的葡萄綠。

  「這兒很暗……」

  沒有燈,歸巢鳥影橫切、斜掠地阻斷穿漏雲縫的幽微月光,樹葉沙沙作響,風揚起一陣帶海鹽味的果香。

  「我做了很多菜,要不要用完餐再走?」平晚翠伸出手,月華籠罩她柔麗的側臉。

  歐陽荷庭震了一下,皺眉,久久,朝她雪白掌心探手。她掌心涼涼的,像露珠凝在他指尖,他覺得有點舒服,這才是他需要的溫度。

  「你肯定不是本地人。」

  歐陽荷庭定神,取起她掌心中的寶石領帶針。「謝謝。」移動腳跟,他行過她身側,有些迷惘,找不到路走。

  脫離家族行列,從寒冷北國來到此地,他更換了姓氏,不給自己回頭的機會,這是他的原則,他做事一向果決,切斷後路,只許自己往前走。

  一條彎彎曲曲梯道,朝黑暗處傾斜,不知是否通向死蔭幽谷。

  他突然遲疑了,下個動作竟是回首尋望那嗓音甜潤的女人。

  「我幫你點燈。」她還沒走,仍佇立於微光聚落處,雙眸靜靜瞅著他。

  歐陽荷庭心頭沒來由地緊抽,好一會兒,他沉了口氣,發出沙啞得不像話的聲調。「麻煩你了──」他真的需要一盞指引的燈。

  平晚翠微笑,垂眸旋身,長髮拖曳一片光暈。消失了,晃眼間,窈窕人影在黑暗中消失了。歐陽荷庭握緊拳,鞋底磨出聲音,幾乎要往前跑了,卻抑下衝動,急轉身,面對梯道──那才是他該走的前方。

  步下兩層木階,光從後方打來,這次,歐陽荷庭沒回頭看,雙腳稍停兩秒,繼續往下走。

  燈光一直緊隨著他,為他指明一條去路。

  兩側景物模模糊糊,偶有樹枝歧出,壓攀木柵扶邊,懸浮光線虛描搖蕩的果實形影,遠方出現了看似空飄的燈,應該是捕蟲燈,照明功率只夠吸引夜間飛蛾,不足以為人導向。

  走了不算短的一段,到達寬敞平台,有八方分道,歐陽荷庭停下腳步。這兒樓道不貼地,走在暗夜半空、走在迎風樹梢,他以為應該越走越往下,現在,臨高開闊,眼前看得到港口和這島上特有的風中纜車。碼頭亮如白晝,似乎進行著什麼慶典,金絲火線燒上天,爆開璀璨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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