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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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這原本該是極品,熬得糜爛的粥品散發著濃濃的藥香,在這種危急關頭,他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才能弄到這樣一碗粥,可是她卻吃得好辛苦。

  看她吃得那樣艱辛,眼裡含著淚,卻還是一瓢一瓢慢慢吃著,他的心也在那一瓢一瓢間慢慢融化。

  她也是忍苦忍慣了的人吧,一個人連食衣住行都不得自由的時候才能體會那種深刻的苦痛。病人他見得多了,多少人只不過犯點小病小痛便呼天搶地活似末日,如她一般病苦了這麼多年還能有此毅力繼續活下去的,他從來都沒見過。

  辛無歡默默坐在她身畔相陪,再也說不出辛辣的言語。

  「我會吃完的,辛大夫不用擔心。」低著頭,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辛苦,但她寧願他不在身邊。

  沐浴在晨光下的辛無歡有些蒼白,他斂眉垂眼的模樣是那麼的好看。相形之下,望著自己枯槁如活屍的手,真恨不得立刻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你是我的病人,醫者理當妥善照顧。」閉上眼睛靠在床側,他雙手抱胸,理所當然又口是心非地回答。

  他喜歡待在這裡,他喜歡待在她身邊,但這些話他說不出口。因為如果她問:為什麼?他不會有答案。

  因為他閉上了眼睛,所以她可以盡情地端詳他,凝視著他俊逸瀟灑的面孔、凝視著他眉宇間所困著的深愁,那薄薄的唇緊緊地抿著,抿成一道帶著憂鬱的弧度。

  晨光中的他是這麼這麼的好看,而她……伸手一摸,又從頭上落下不少乾裂脆斷的銀髮。

  上天始終錯待了她,然而上蒼最大的錯處是將她擺在這個地方,這個放眼望去都是俊男美女的國度裡。打從有記憶以來,自己的容貌從來沒有好看過;當一個人連活下去都有困難的時候,還要求容貌是否美麗動人根本是緣木求魚。可是他們包圍著她,個個模樣似仙,而她又虛弱又醜陋,連閃躲都沒有力氣。

  老天彷彿覺得這樣還不夠狠毒,非要把辛無歡這樣一個人送到她跟前,叫她自慚形穢,叫她無地自容。

  淚水終於掉進白玉碗裡,為那白粥平添了苦澀的滋味。

  第七章

  「將來,我要娶延壽當皇后。」

  小女孩躺在軟床上,狹長明亮的眸子笑吟吟地望著他問:「皇后是什麼?」

  「皇后就是……就是……」他耙耙頭,答不上來。姊姊說這裡沒有皇帝,也不能與其他人談起皇帝、皇后這種事;但延壽的小臉那樣可愛、眸子那樣明亮,他怎麼可能不永遠永遠跟她在一起?所以他認真地回答:「就是永遠永遠生活在一起的人。」

  「好啊好啊,延壽跟聖衣永遠都在一起。」

  「永遠」是多遠?當年六歲的他沒有概念,但當初的心願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過。他喜歡延壽,不管她病成什麼樣子,在他心裡,延壽始終是當初那個有著可愛小臉蛋的女孩,笑起來是那麼春意盎然,令人想將她擁入懷中永不放手。

  隨著延壽的病一天一天加重,他們能相見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他經常半夜裡悄悄跑到艷陽湖畔,就這麼坐在湖邊一整夜,什麼也不做,只單單望著破綠樓,只單單想念著延壽。

  他與延壽幾乎是從出生就彼此認識了。延壽三歲的時候發病,到五、六歲的時候已經不太能出門;然而當延壽狀況好些的時候,他總會伴在她身邊,有時只是唸唸書、說些瞎話,但只要能看到延壽臉上的笑容,他就感到安心快樂。

  可是延壽越來越少笑了,有時候她像是不願意見到他,總沉默地別開臉,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直到某天夜裡他偷偷前往破綠樓,躲在延壽窗下的時候聽到她的哭泣聲。

  那悲傷絕望的聲音教人心碎。

  「你為什麼不理人了?」隨墨生氣地問她。「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這樣對待宗主,會令宗主好傷心!平時你不理會其他人也就罷了,那些人反正也是虛情假意,然宗主不同,他是你的父親,世上最愛你的人就是他了,你怎麼可以狠下心別開臉叫他走?」

  「不然我還能怎麼樣?」延壽哭著,聲音破碎。「讓他們繼續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好了,讓他們日復一日陪著一個將死之人,把他們的心全懸在樑上,用我這根連風都吹得走的蠟燭點火,看著他們付出的感情摔在地上變成一攤爛泥?」

  許多年了,他不曾聽到延壽的哭泣聲;延壽從來不哭的,她總是淡淡的,即便是笑,也是一閃即逝,聽到她的哭聲,他的心無助地揪緊。

  東海之國的天候總是溫暖的,然而蹲踞在窗台下的他卻感到週身如此冰涼寒冷。

  「胡說!那不是浪費時間!」隨墨暴怒,素來冷靜自持的她竟失去了理智,當面叱喝公主。

  「我不想冉聽了,你退下吧。」他聽到延壽喘息的聲音,想像著她披頭散髮、哭得難以自制的模樣。

  半晌,隨墨終於離開。

  「進來吧聖衣。」

  他一愣,悄悄從窗台下探出半張臉,躺在錦褥上的延壽哪裡有半點哭過的模樣?她面容依然平靜,充其量眼眶有些泛紅,銀白色的頭髮整整齊齊地披在肩上。

  「你、怎麼知道?」

  「你身上的味道。」

  延壽幾不可見地笑了笑,光芒一閃而逝。他多希望可以抓住那抹淡笑,將之永遠黏在延壽臉上,讓她從此不再病苦,讓她從此擁有陽光。

  他聞聞自己身上的衣物,完全聞不到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麼味道。

  「你跟之華姊一樣,身上都帶著花香,宗殿內只有你們身上有這種特別的氣味。」

  「喔……」愣頭愣腦地,他慢慢直起身子,明明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口拙得吐不出半句情哀。

  黯然地,他默默立在延壽窗前,聽著她連躺著也微微喘息的聲音,望著她骨瘦如柴的身子,不爭氣的兩行淚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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