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撐開浮腫的眼皮,卻覺得整個房間都在旋轉,天花板的暗花開始浮動。
喔,她要吐了要吐了要吐了……
「想吐?垃圾桶在旁邊。」一個沙啞的、疲憊的嗓音在她身旁響起。
這嗓音……為什麼像是由麥克風放大過,震得她頭暈目眩?一定是宿醉的關係吧,或者,她還在作夢?
趙湘柔用力閉上眼,試圖從滿天的金星中找回一點平衡感,至少能讓她睜開眼時不像是要掉進巨大的漩渦中,還順便想把滿腹的委屈、牢騷、垃圾食物全都吐出來——
「你要是想吐在床上,請快一點,我等一下一起洗。」那個喪鐘般的嗓音,再度以全音量在她耳際悠悠迴盪。他還歎了一口氣,無奈中,帶著難以言說的溫柔與寵溺,彷彿情人間的枕邊細語:「反正我們的衣服也該洗了。」
「我們的」,「衣服」?
趙湘柔全身發冷。她身上,根本沒有衣服。
光裸的肌膚直接接觸純棉床單,讓她起了一陣陣雞皮疙瘩。
本來穿著的絲絨運動服掉落在床邊地板上,已經被各種酒類、食物、零嘴給污染,皺成了一團,彷彿鹹菜乾,根本看不出價值不菲的身價——拜託,那套衣服,可是豪門名媛希爾頓姊妹花的愛牌——
不要再管什麼希爾頓姊妹花了!靠!她跟自己的「兄弟」上床了!
第二章
如果可能的話,趙湘柔真想擁有小叮噹的時光機,坐回二十四小時之前,讓這一天完全沒有發生過。
但這是不可能的。所以要面對現實。
即使再頭大、處境再尷尬、再怎麼想死,表面上都不能表露出來,一定要裝優雅。這也要歸功於多年的家教,趙湘柔非常拿手。
即使身上只穿著厚厚的毛巾浴袍,頭髮還因為剛淋浴過而濕答答的滴著水,她端坐在餐桌前的模樣,還是高傲得像個公主。
「你的胃舒服點沒有?我正在打果汁。喝了之後,宿醉會好很多。」跟她一樣,披著毛巾浴袍的厲文顥,正在廚房裡忙碌。修長的身影非常迅速,手腳輕快,幫她料理著醒酒的飲料。
新鮮蔬果、優格、蜂蜜等等普通的材料,到他手中,洗洗切切,丟進食物處理機,震耳的聲響過去後,一杯顏色詭異的飲品就出現了。
「你為什麼會做這個?」接過玻璃杯,趙湘柔狐疑地問。
「網路查一下就有了,很方便。」他也為自己倒了一杯,在她對面坐下。淺嘗一口之後,微笑而親匿地對她說:「不算太可怕,趕快喝吧。」
語調溫柔,目光溫柔,微笑也溫柔……實在太可怕。趙湘柔機伶伶打了個寒顫。她從沒看過厲文顥這個模樣,根本不像是在喝醒酒蔬果汁,彷彿像剛吞了一大口的蜂蜜似的,整個人甜得發膩。
不行,這錯誤越來越難以收拾,她非得立刻處理一下不可。
快刀斬亂麻,開門見山,深呼吸一口,說吧。
「你聽我說。」趙湘柔把杯子放回桌上,纖指按著陣陣發疼的太陽穴,皺著眉,凝重地開口:「關於昨晚,那只是一時失誤、酒後亂性,你不要想太多。」
厲文顥愣住,微笑僵在俊秀的臉上。
「你不用……呃,我是說,我們之間的關係沒有改變。」
不過,他們之間,到底算是什麼關係?說家人也不是,說朋友更不像,又不是路人;難道她可以抓著厲文顥去驗血、做DNA檢定,看他們到底是不是同父異母的手足嗎?!
「你的意思是,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他也放下了杯子,轉正了面對她,一臉嚴肅地問。
早晨的他看起來非常可口。下巴略有鬍渣,頭髮亂亂的,單眼皮的眼眸通常有股篤定神采,而此刻卻閃動淡淡的怒意。
若不是心亂如麻,趙湘柔會客觀而愉悅地欣賞一下眼前的俊男;不過,此刻誰還有這個心思!
「我知道這很困難,不過,這種意外發生之後,通常只有兩種解決方式。一是當作沒這回事,從此丟開;第二,則是讓錯誤繼續發生,我們變成炮友。你想變成像我爸那種人嗎?」曉以大義。
啊,她父親,台北商場有名的老帥哥,風流韻事自年輕到老都沒斷過,身旁紅粉知己一個換過一個,精采程度直逼演藝人員。
厲文顥的臉色已經一陣青一陣白,趙湘柔幾乎無法正眼看他。她知道自己的尖銳言辭深深刺傷了對方。
他濃重失落的神色,就像之前他們到流浪狗收容中心領養、陪伴他三年的愛犬因病過世時,所流露出來的表情。
趙湘柔正被沉重的罪惡感壓著,幾乎喘不過氣,但,她還是努力挺直了背,堅強面對。拜託!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厲文顥一畢業回到台灣,她老爸可是立刻斥資找人買了一隻幼犬送給他。
然後,連她的職位都給他了。
凝重的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那沉默還有稜角,刺得讓人坐立不安。趟湘柔焦躁地換了幾個姿勢,厲文顥則是索性起身,推開通往陽台的落地門窗,走了出去,獨自面對廣闊的大海。
望著那修長優雅的背影,趙湘柔簡直想賞他一個飛踢,讓他到太平洋裡去冷靜一下。
拜託!發生這種事情,她也覺得很糟糕啊,不趕快啟動危機處理機制、先下手為強的話,豈不是要讓人看笑話、看到自己慌張的模樣?
怎麼可以!她可是趙湘柔哪!是欠揍的、被寵壞的、沒心沒肺、專長是逛街花錢、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公主,她才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而自亂陣腳——
她必須努力說服、武裝自己,否則,心底深處那個發現闖了大禍、手足無措的小女孩,就會被發現了。
不可以!
「我不是真的那麼老古板,覺得上過床就是要結婚。只是,能不能不要這麼急著劃清界線?」冷靜過後的厲文顥,語調不再像早先那樣溫柔膩人,他頭也不回地冷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