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機沒電了,只好用公共電話打給你,偏偏你也沒接,我有留話,你沒聽見嗎?」他笑著解釋。
她沈默兩秒。「嗯,我有聽見。」口氣裡蘊著微妙的陰鬱。
「怎麼了?你在生氣嗎?是不是爺爺跟叔叔他們一直在找我?他們是不是狠狠罵了你一頓?」
「還好。」
「那就好。」他鬆一口氣,再次道歉。「抱歉,娃娃,我知道我這樣丟下一切去旅行,一定讓你很為難,為了跟你表示賠罪,我從日本帶了禮物給你喔!」
「是嗎?」她聽來不甚有興趣。
「這玩意兒保證你喜歡!」他笑嘻嘻,大手戲弄似地撫著紙盒。
盒裡,躺著一襲京友禪和服,是他趁女友午睡時,偷偷到銀座和服店裡買下的,湖色的布料,綴染朵朵粉櫻花,走清秀雅致的風格。
雖然她老是嫌棄自己身材太圓潤,不夠纖瘦,但他相信她穿起來一定很可愛。
「予歡。」方雪啞聲喚他。
「嗯?」他漫不經心。
「我有件事告訴你——」
「等等,先聽我說。」他急切地想與她分享好消息,不吐不快。「夢蘭答應我的求婚了!你相信嗎?她答應要嫁給我了!我們馬上就要開始籌備——」
「予歡,你安靜下來聽我說!」這回,換方雪打斷他了,她從不曾那麼嚴厲地對他說話。
他愣住。「你想說什麼?」
她深深呼吸,良久,良久,才幽幽落話。「董事長他……去世了。」
「什麼?」
陡生的悲劇,宛如一枚炸彈,在程予歡逍遙自在的人生裡投下巨大的變數,他驚慄不已,話筒滑脫掌心,無助地墜落——
第三章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街燈下,一個男人痛楚地呢喃。他坐倒在路邊,衣衫不整,姿態頹廢,光圈投上他的臉,更襯得那面色蒼白似鬼。
他喝醉了,因為強烈的內疚,因為貪玩的自己竟錯過了見祖父最後一次面的機會。
他一直在失去親人,爸爸在車禍中罹難,媽媽遠嫁他鄉,現在連從小最疼他愛他的爺爺也撒手人寰了。
他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任性地出國遊玩,如果自己能把手機好好充電,如果在國外時他能記得打一通電話回家問候,或許祖父的性命便能保住。
「爸爸等於是被你氣死的,你知道嗎?」叔叔狠狠責備他的不孝。「本來他送醫急救時,醫生把他的命給救回來了,可他一直想見你,很擔心你,怕你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後來知道你丟下工作,跟女朋友跑去國外逍遙了,你知道他有多傷心?他說都怪自己寵壞你,把你教得這麼不負責任——他等於是被你氣死的!你懂嗎?」
他懂,他當然懂。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
他喃喃自責,連續幾天,都處在恍惚的狀態中,醉醉醒醒,經常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或許他是希望魂魄能因此飄散,與祖父在某個時空相逢,然後好好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要說多少次才能稍稍彌補他的罪?要多少次他才能不感覺到這麼痛,痛到無法呼吸?要多少次才夠?無論幾次,他都願意說。
「對不起……」
是不是已經沒用了,已經無法挽回了?爺爺是含恨離開這人世的嗎?他怨著他嗎?「我辜負了你,爺爺,你是不是後悔疼過我?」
如果他最最敬愛的親人真是帶著悔恨離開這塵世,那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水遠不會!
「你別這樣,予歡,董事長不會後悔的,他不會的。」一雙女性的臂膀環抱住不停顫抖的他,好軟,好溫暖的臂膀。
程予歡惶然揚眸,見到一張寫滿擔憂的臉蛋——為何要擔憂?是為他嗎?
「娃娃。」他輕聲喚,嗓音沙啞得令她心弦一緊。
「予歡,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風很涼,你會感冒的。」方雪握住那冰涼的大掌。「走,我送你回家。」
「我不能回去。」
「為什麼?」
「因為我沒臉回去了。」他苦澀地抿唇。「叔叔嬸嬸都怪我,他們說我不負責任。」
「你不是不負責任,你只是……想讓你女朋友快樂而已。」方雪安慰他。「你好不容易得到她的原諒,當然想逗她開心,所以才會帶她到日本去玩,這不能怪你。」
他不語,迷濛地望她,見她表情儘是憐惜與不忍,喉頭滾落一串沙嗄的笑。「你真好,娃娃,到現在還這樣幫我說話。」
「我不是幫你說話,我說的是真的。」她認真地強調。
他搖頭,顯然不信。
她也不與他爭辯。「走吧,我送你回家,席小姐在等你呢。」
程予歡胸口一震。「你說夢蘭在等我?」
「嗯,她說好幾天沒看到你了,很擔心。」
他默然。與女友見面,只會令他更覺得歉疚,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叔叔嬸嬸,同樣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她現在也算是你的未婚妻了,對不對?」方雪的嗓音聽來有些空靈。「你應該好好跟她談一談。」
「我知道了。」他毅然點頭。「我回去見她。」
*** *** ***
「予歡,你總算回來了!」席夢蘭一見程予歡,便欣喜地奔過來。她穿一襲白色連身洋裝,裙擺在纖細的小腿肚邊開成一朵蓮花,雖然身材修長,但偎在程予歡懷裡的模樣卻宛如小鳥依人,嬌柔惹憐。
方雪不自覺往後退,遠離甜蜜相擁的兩人。
每回見到席夢蘭,她總免不了略感自卑,對方像穠纖合度的貴族芭比,自己卻是圓滾滾的日本娃娃。
「你這幾天到哪裡去了?知不知道人家好擔心你?」就連質問,席夢蘭柔軟的聲嗓聽來也是撒嬌多於埋怨。
「對不起,是我不好。」程予歡低聲道歉,輕拍她的背。
「你喝酒了?」她嗅到一陣強烈的酒精氣息,忽然退開,秀眉不贊同地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