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娘們被罵得敢怒不敢言,只得埋頭苦織著。
「還有,打從今兒起,一日織不出一百五十匹月光緞就不准放工回家!」他環顧四周。大聲呼喝道,「聽到沒有?」
紡娘們不約而同驚駭地抬起頭來。
「一百五十匹?」其中一名紡娘忍不住衝口而出。「大掌櫃,我們通共只剩下這二三十人,怎麼有法子一天織得了一百五十匹的月光緞?」
「那是你們的問題!」大掌櫃怒目相視。
「還敢跟我頂嘴?扣你一兩工錢!」
那名紡娘倒抽了口涼氣,氣憤地站了起來。
「你扣我錢?你憑什麼扣我的錢?我一個月由早織到晚也不過賺三兩銀子,我全家就指望我這三兩銀子過活,你、你想逼死我們全家嗎?」
「你全家死活千我屁事?」大掌櫃臉色一沉,凶巴巴地道:「我只管你們能不能如期交貨,其它的都別來同我抱怨!」
「你……」那名紡娘再也吞不下這口氣,憤然地甩下梭子。「我不幹了!「吹雲坊」那兒正在徵人,一個月就有五兩銀子,可比這兒優厚太多了。要不是顧念過去十幾年的舊情分上,本姑娘早就跳槽了!還聽你這狐假虎威的混帳在這兒放屁嗎?」
其它紡娘也鼓噪了起來—— 「對啊對啊,我們可是忍很久了。」「若不是顧念著老夫人的恩情,我們早走了……」
「「吹雲坊」福利好,工資又多,傻子才不心動呢!」
「你們……你們這些賤人竟然敢反抗我?」
大掌櫃臉一陣紅一陣青,怒沖沖地咆哮了起來。
「我們統統走,看他自己一個人趕不趕得出一百五十匹的月光緞!」
「對呀,什麼玩意兒,平時根本沒拿我們當人看,老娘現在不玩了!」
紡娘們一呼百應,最後全走光了。
「你們、你們給我回來!我要去告官,我告官府捉你們,我讓你們後悔莫及!」
大掌櫃暴跳如雷,氣得跳腳。
原本就顯得空曠的織坊現下更是空蕩蕩一片,只剩織了一半未完的月光緞,在斜照的夕陽下發出微弱的光亮。
大掌櫃張大了嘴,呆呆站在當場,他這才驚覺到自己幹了什麼好事!不得安心。」大掌櫃滿臉慚愧自責的表情。「要不,您又何須將希望全放在一個丫頭身上呢?」
怒火在胸口裡熊熊燃燒著,溫老夫人深吸了幾大口氣,陰沉沉問:「她到哪兒去了?」
「這……」大掌櫃無可奈何地一攤手。
「小的就不知道了。不過有一事您不可不防啊,您看會不會……她拿了「吹雲坊」的好處,故意來個裡應外合,連手打擊咱們來著?」
老季伯和小雪一聽此言,不禁大驚失色。不,秋桐才不是這樣的人,老夫人千萬不能相信這些胡亂猜測懷疑的話呀!
小雪張口想為秋桐辯解,卻被大掌櫃警告地瞪了一眼,話到嘴邊也只得畏畏縮縮地吞了回去。
溫老夫人臉色陰鬱如山雨欲來,最後她終於開口:「不,秋桐這丫頭不會背叛我的。」
小雪頓時鬆了口氣,老季伯眼角更浮起了一朵感動的淚光。
在冷酷如萬載玄冰的外表下,她的心,最少還有一絲絲溫度。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
「可是老夫人……」大掌櫃不服氣地想再開口。
「夠了。」她銳利的目光盯著大掌櫃,看得他心頭一陣發涼。「不管怎麼樣,我相信自己沒有看走眼,秋桐不會那樣待我的。」
大掌櫃被斥喝得一陣羞憤。「是。」
溫老夫人虎威雖在,可惜畢竟年事已高,眼力和精力已不復當年,她沒有察覺大掌櫃眼底掠過的那抹怨毒之色,依舊一貫以霸道的口吻斥道:
「你也是個光拿餉不做事的飯桶!連這麼一點點小事都擺不平,我養你又有何用?」
大掌櫃頭垂得更低了,唯有小雪清楚地注意到他暗暗鑽緊的拳頭,微微心驚。
「他們要哄抬價錢,你就束手無策了?」溫老夫人冷笑。一股懲在胸口多日的火氣全往大掌櫃身上發。「這時候講究的便是手段,你不能利誘就該威逼,好教他們知道,咱們大不了不收他們的繭子,寧可多出五成運費往陸州買去,到時候咱們就算薄了利潤,還是出得了貨,而「麒麟」這塊大肥肉,他們將來卻連邊也休想舔一口!」
她說得句句在理,字字警心,可聽在大掌櫃耳裡卻更加怨怒不平。
死老婆子,巨利由你淨賺,醜人卻是我來做,你打得一把好精刮的算盤啊!
若不是狀況嚴重到雪上加霜,他必須得為織坊裡紡娘全走光的事找個理由遮掩過去,否則他根本懶得來聽這死老太婆的教訓呢。
溫老夫人雖然看不出他此刻怨恨滿心,卻也知道他未必心服,忍不住冷笑連連。「哼,對牛彈琴……算了,用不著你辦這事了,我相信秋桐一定知道我的意思,她會照著做的。你下去!」
「是,小的告退。」
待大掌櫃離開後,小雪吞了口口水,擔憂地望向凶悍嚴肅的溫老夫人,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不敢。
唉……小雪在心底幽幽一歎,情不自禁望著門外。
秋桐姊姊,你快回來呀!
秋桐將包袱紮緊,輕輕帶上了這在無意中竟住了四天的清靜西廂門扉。關上門,步下台階,她有一絲悵然若失地回頭望著那扇門,卻還是感覺得到他的聲音,他的一抬眉、一微笑,甚至他身上散發的男子氣息也彷彿還繚繞在她身畔。
千里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她還有要務在身,又怎能貪戀這幾日以來被照顧、被疼寵、被關愛的感覺?
早上一睜開眼,不用擔心米缸見底了真好,也不用愁哪扇窗子又給風吹壞了,她得趕緊扛梯子危險地去修……但是她真放得下溫府的一切嗎?「唉。」秋桐輕輕歎息。她不禁想起今兒個早上,鳳公子突然一陣風似地捲至她面前,陰鬱著神情告訴她,他得出遠門一趟,最遲五天後回來,還三令五申地警告她不准偷溜離開,否則他就要如何如何……可是聽他在那兒威脅了大半天,她也沒聽他吐出幾個比較凶狠恐怖的詞,倒被他眉頭打結作勢恫喝的模樣逗得有點想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