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去了生命,失去了爹親,失去了繼續和大家呼吸同一口空氣的權利,她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他!
她無法獨自扛下這樣的驟變,需要他用有力的臂膀替她分攤,幫她撐起這巨大的、痛苦的、自責的悲傷,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檮杌舉在半空中的雙手僵得無法做出反應,他沒有安慰過人,他的嘴一向只會說出惡毒字眼,他的雙掌打人比拍背來得俐落有本事,他近乎笨拙地將手掌擱在她背上,試探性地輕拍一下,沒看到她被他的力道打到嘔血,他才放心地慢慢多拍幾下,到後來逐漸順手,動作熟練許多,感覺她在懷中的哭顫由淺至重,嚎啕痛哭。
一直到她冷靜下來,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上官初與汪家父子早已離開靈堂,移往大廳繼續商討冥婚事宜,丁香則是到廚房去準備素菜白飯,要來祭拜上官白玉。
「你又不算真的死了,跟他們一塊哭什麼呀?以後你想回來看他們,我就帶你回來呀。」檮杌總算有機會將滿肚子的疑問全說出來。
「我能見到他們,可他們看不見我,對他們而言,上官白玉死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上官白玉這個人,我再地無法在爹疲憊地回來時,親手為他奉上一杯參茶,再地無法對他噓寒問暖,再地無法孝順他……」上官白玉心口好悶,原來死亡是這麼可怕的事,離開親人,讓親人傷痛,讓親人不捨。
檮杌把她拽進懷裡。「我是不懂,但我不喜歡你哭,你哭得讓我覺得很……煩。」由心裡而發的煩悶,又很氣自己無法讓她不哭。
「抱歉……」
「我不是嫌你煩。」
明明才說她哭得讓他很煩,她致完歉,他卻又說不是嫌她煩,難不成是嫌滴滴答答的眼淚煩嗎?
依上官白玉以前的性子,她不會追問,就當他不喜歡女孩子哭哭啼啼而已,可檮杌回答得太令人玩味,她也知道再追問下去,檮杌雖然會擺出臭臉,但還是會乖乖回答她,他不是只有耐心的妖,唯獨對她十分包容。
「不是嫌我煩?那是……嫌什麼呢?」她眨著還隱隱閃動淚光的眸兒,從他懷裡退開地問。
「嫌……」他頓了頓。嫌什麼呢?嫌人類的感情藕斷絲連、不幹不脆?嫌她的家人霸佔掉他與她相處的時間?嫌她現在應該只在意他,不許再想著其他人,就算是她親爹也一樣?
他沒有親情,不懂骨肉血親是啥,他無父無母,若哪天掛掉,也是孑然一身化為煙塵,不會有人替他立碑上香,更不會有人囉哩囉唆為他的死而哭。
「嫌?」她繼續接話,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檮杌臉孔一板,果然擺出臭臉來了。「嫌你哭起來像顆包子,很醜!已經長得其貌不揚,還不維持平常可愛的樣子,讓五官全皺成一團,能看嗎?!」
壞嘴凶獸重新問世,一出口就傷人。
他真懂得如何讓人轉哭為嗔,她現在是很想哭沒錯,但已經無關自己死亡的哀慟,而是因為被他批評其貌不揚……他嘴巴不甜,一點都不甜,連想安慰她也說不出半句好聽的話。
「你還說不是嫌我?既然覺得我其貌不揚,那好,你就讓鬼差將我帶走,看看等我受完地獄一生功過的處罰,飲下孟婆湯,再入輪迴,會不會投胎成另一個國色天香的女子!」反正這輩子就是這副模樣,想改造,等下輩子吧。
上官白玉只是嚇嚇他,她清楚檮杌沒有惡意,他並非真的對她的長相不滿,她沒漏聽他後頭還有一句「平常可愛的樣子」,小小的誇讚從他口中吐出,已屬難得。
沒料到檮杌竟然大受驚嚇,爆山大吼:「有哪隻鬼差敢來?!我打得他後悔這輩子出生當鬼!」他氣沖沖的,眸光凜冽陰狠,連獠牙都竄出兩邊唇角,這副兇猛樣,哪有鬼差膽敢近身?
「你何必這樣,去找個美麗漂亮哭起來又梨花帶雨的迷人姑娘吧!」上官白玉被他的反應逗得想笑,頭一回發覺自己也有壞心眼。
「白玉!」儔杌已經顧不得收斂力道,心急地扯住她右臂,上官白玉只剩魂魄,身子輕若無物,當下飛進他懷裡,被他交迭著雙臂鉗住。「我才不要什麼美麗漂亮哭起來又梨花帶雨的女人,我有你就夠了!我又不是嫌你的模樣,你長這樣就夠好了,眉毛彎彎眼睛大大鼻挺挺唇嘟嘟的,我都喜歡,換一個人來我才不要,不是你我就不要!」
他毫無自覺自己說了什麼,還一臉嚴肅認真,上官白玉認識的檮杌不會為了討女人歡心就說出違心之論,他這番話,掏心挖肺了。
「有你這句話就已足夠。」上官白玉不再嚇他,展臂環住他的項頸,又笑又哭,心情複雜,一方面還在為不得不拋下親人而疼著,一方面也感激有他陪伴著度過這一切。
檮杌莫名其妙,她前一刻還在跺腳要他去找別人,下一刻卻主動抱緊他,他被這女人弄得一頭霧水,怕她還在氣他嘴壞,又悄聲補上一句:
「我真的不是覺得你長得醜,最好是全天下雄性動物都覺得你長得醜,順我一個人的眼就好……我只是不愛看你掉眼淚,不要你哭。」笨拙的男妖,說著笨拙的安慰話語,卻讓她臊紅了臉,更紅的是眼眶。
「好,我不哭,不哭了。」有他珍惜著她的眼淚,她不再輕易落下,不再用眼淚揪疼他的心。
「我抱你的時候,你才可以哭。」他也不是那麼沒天良,要是她在狂喜之際流下快感的眼淚,這點他可以勉強容忍。
「別、別說這種教人害羞的話!」她拿手肘頂他的腹,他太結實,一點動靜也沒有。
丁香端著飯菜回來,神情落寞地一碟一碟擱在靈桌上,檮杌在丁香轉身不注意時,捉起一條素雞咀嚼。
「檮杌。」上官白玉突然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