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給她瞧瞧當天女的好處,好讓她盡快定心。」
「呵呵呵,早該給她看了。」哪吒眨眨大眼,扯出調皮的笑容。「不過嘛,這場歷練是該有的,才能做出一個正確的抉擇。」
「歷練?」黑臉判官抬了眉毛。「情?」
「判官大哥想試試嗎?」哪吒抓著一把白棋子,在掌心把玩。
「問人問,情是何物?當局者迷啊。」黑臉判官大笑,伸掌示意道:「哪吒,下棋了。」
「誰的棋?」
「哈哈!當然是我們的棋了。」
*** *** ***
睡了好久好久,她終於從冬眠裡醒來。
「靈靈……」
「別喊我,我忙著做善事。」胡靈靈無視於那聲呼喚,她坐在床上,翹起一隻腳,皺著細長的柳眉,翻閱攤在床上的功德簿。
一頁一頁翻過去,上頭記載著她的善行:撿小弟回家、指引商人做生意、幫窮人發財、醫治絕症老婦、佈施義粥、救回裴遷……咦?這也算是她的善行?當然嘍,耗了她三顆元神,這可是大大的善事了。
她露出滿意的微笑,又翻了過去。其實善事大同小異,反正就是讓人開心,自己也開心,只要填滿功德簿,她就能夠得償所願了。
嚇!她瞪大眼睛瞧去,功德簿已然來到最後一頁,全數寫滿,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亮了出來。
功德圓滿。
哇呵!她終於載滿功德簿了!她高興地大叫,簡直快要飛上天了。不,她的確乘雲駕霧,直奔天庭,接受玉皇大帝所賜下的靈靈天女封號。
這一千年來沒白費啊,她繳上狐仙狐大姐的功德簿,換上另一本專屬靈靈天女的嶄新功德簿。
大好了!靈靈天女下凡去也,準備做更多的善事了。
「靈靈天女,求您保佑我這回出門賺大錢。」
賺錢?先要有本錢,還要有運氣。不行!你今年走衰運,賺不了錢。
「靈靈天女,求您保佑我金榜題名。」
平日不用功,臨時抱佛腳,沒用啦。
「靈靈天女,求您賜我一張美麗的臉孔,嫁給富貴人家。」
臉孔是爹娘給的,長丑了,天女也沒法子幫你變回來,且記得相由心生啊,你愛搬弄是非,再好看的臉都丑了。
「靈靈天女,求您保佑我們闔家平安,順心如意。」
總算有一個比較正常的願望了。她捻花微笑,看了這家人的情況。
老爹躺在床上哼哼唉唉,原來是半身不遂;老娘照顧老爹,累得腰酸背痛;上香求平安的男人為了一家子生活,終日在外勞累幹活兒;他的女人望著見底的米缸,為下一頓飯發愁;而不知愁的三個小孩在外頭玩耍,一個跌倒了大哭,一個和鄰居小孩搶蟋蟀,一個一邊洗衣服玩水,一邊不解為何有小孩可以穿著乾淨好看的衣服上學堂。
她愣了,她如何讓這家人闔家平安、順心如意?
世人各有其命運和業力,有時得靠自己去化解和改變,神仙頂多是開示一下,讓他們自己想通,然後自己去努力,她幫不了那麼多忙。
可她愈是深入瞭解,愈是感受眾生的無奈和痛苦,也愈覺自己的無能為力,這就是她成仙的目的嗎?
她再也無法以「做善事」的心情輕易帶過,她必須真正去聞聲救苦。
不!當她都未能消除自己內心最深處的苦楚時,她要如何祓除他人的苦?這是自討苦吃啊!當天女不是該開開心心地逍遙天界嗎?
這一想,又過了一千年,她翻開靈靈天女的功德簿,竟然全是空白!
「靈靈……」那個讓她揪心的聲音又在呼喚她了。
她恍惚跟隨那聲音,回到了姑兒山的洞口前。
一個白髮老翁坐在土灶前,燒著一小鍋青菜湯,他老態龍鍾,抖動的手指抓起一把鹽,往湯裡撒下去,不小心撒了一半在地上。
這是誰?她定睛一看,頓時渾身發顫,許久不再有過的心酸熱淚溢上了喉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裴遷這麼老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一下子就這麼老了?時光匆匆,一晃數十年過去了,他一直待在姑兒山,試圖尋她,可她卻掩起洞門,刻意不讓他找到,他也就尋尋覓覓,直到老去。
而他,很快就會離開這個人世,往下一個輪迴而去;到時,他喝下孟婆湯,就會徹底忘了她,曾有的愛戀癡纏也會如煙般消散。
這一分別,不是六年,不是數十年,不是五百年,而是永遠。
一在天,一在地,再也無緣聚合,他的心裡,不再有靈靈,不再有一隻毛色美麗的大紅狐;但,一直保有記憶的她,卻是想著他,惦念著他,千千年,萬萬年;這殘酷的思念會折磨她到地老天荒啊!
不公平!
天女要什麼公平呢?神仙或天女向來只有付出,是慈悲的,無慾的,弛可以有情,但那是對眾生,不是對個人。
芸芸眾生,來來去去,她得承擔著他們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她真有這麼大的能耐嗎?她光是承擔著裴遷這個人,就已經讓她心躁難安,她還有什麼本領去承擔那麼多不認識的人?
她知道,她失去什麼了。
不是功德簿,不是天女封號,不是狐仙身份,而是自己。
因著自己的迷失,她也失去了裴遷——一個願意承擔她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的深情男子。
恍惚之間,回到了五百年前,她還是一隻小紅狐狸,因著被兄弟姊妹欺負排斥,被迫離群索居,她獨自坐在溪邊,悲憤地舔舐身上的傷口。
忽然出現了一位翩翩俊美小少年,他蹲在地上,捧著笑臉看她。
「狐狸狐狸,你想不想成仙?」
「想!」她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為什麼?」
「我想強壯,不受欺負。」
「你不是已經成為一隻強壯的狐狸了嗎?」小少年笑咪咪地道:「這可是你硬跟閻王要來的喔,你自願墮入畜生道,後悔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