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於將高大的身形微震,緩步走到炕邊坐下。「不是要你待在行宮,別到關牆走動的?」他輕輕地扯開笑意,很苦澀的笑。
「王爺,你生朝霧的氣了?」
「本王哪生得了你的氣?」他眸帶晦澀,以笑掩過,不允被她瞧出端倪。「疼嗎?」
他不知道她傷在哪兒,但知道是火藥造成的,現在看被子幾乎拉到她的頸項,他眸色漸深,大抵猜出傷在哪兒。
「朝霧一點兒也不疼,這都是璽兒的功勞呢。」她仍是笑吟吟,眉梢眸底皆是喜悅笑意,儘管呼吸有點急促,她卻不在他面前露出半點疼痛。
「別說話了。」
「不說,怕沒機會說了呢。」
「胡說!」他沉眉佯怒,淚悄悄凝在眸裡。
他身在戰場多年,幾回生離死別,都教他痛入心坎。
只因,他每回失去的,都是他的至親摯友。
他知道人世本無常,亂世更無綱理可言,但生離死別卻是最難撫平的傷痛,他永遠也學不會平淡看待。
「王爺、王爺,這一生朝霧能識得你,好開心哪。」朝霧噙著少女羞澀的笑說。
世於將藏悲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直瞅著那朵純然的甜笑。
「朝霧,也許這一輩子你並非本王最愛的女人,但卻是本王無可取代的紅顏知己,這輩子最不願意失去的人。」
聞言,她笑得水眸微瞇,淚水喜極落下。「啊……可以聽見王爺這麼說,朝霧一生…無憾了。」
世於將不語,只是輕輕握住她的手。
那指尖泛白透紫,冰冷得不著溫度,他握了再握,輕輕摩挲,卻怎麼也暖和不了她。
他什麼也握不住,只感覺生命不斷自指尖流逝。
「王爺,咱們下輩子再見了。」
「別——」
朝霧打斷他的話,難得一次大膽直言,「在這之前,我想跟你討個賞。」
「給。」
她笑得眼睛彎彎,又掉出一串淚。「我還沒說呢。」
「不論你說什麼,都給。」他與她相識五年,她從未討過賞,從未過份要求過,一次都沒有。
若是她一生一次的要求,他有什麼不能給的?
「那,我要說嘍。」她大眼骨碌碌地轉了圈,像個天真爛漫的少女。
他笑笑等著。
「王爺,咱們下輩子定要再見,說好了,下輩子我是男,你是女,我當大哥,你當小妹,讓我照顧你,好嗎?」她神態期盼,討著她畢生以來的賞。
是璽兒的鼓勵她才敢這麼大膽地討賞。她不敢說愛,不想增加他的困擾,但相約來世兄妹情……不過份吧?
他定定看著她半晌。「……好。」她的要求如哽在喉,讓他吞嚥不得。
為何就連要求也如此微不足道?
「好,好……說好了喔……」朝霧笑得靦眺帶羞,原該慘白如紙的面色竟泛起淡淡紅暈,噙著滿足笑意,緩緩闔上眼,此生真無牽掛,再無遺憾。
世於將輕輕俯身,將她摟進懷裡,哽聲說:「朝霧,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愛你,教你委屈了自己……」他一直知道她的情意,可她想要的,是他給不了的,他無法欺騙自己,更不能欺騙她。
如此年輕的生命就此殯滅,當初他救她到底有何意義?五年前,他和皇上將這對姊妹花從韃靼大軍手下救出,而後夕顏卻仍死於韃靼所致的那場大火,眼下,朝霧也死在邊關韃靼的炮火之下……這究竟是怎樣的命運!
夜很深,闐暗的夜空燃燒著沭目驚心的猩紅,炮火遠聲傳遞,敲打在璽的心間,低調地哀鳴著。
世於將在房裡,沒點上燈的房裡。
她站在門外,沒有勇氣推門,走進他的世界。
朝霧說,他會在不著燈的房裡不發一語的低泣,要她別放他一個人獨處,可是,要她怎麼走得進這間黑暗的房?
朝霧的死,她脫不了關係。
「璽殿下。」沉默多時的拔都走到她身後。
「靜。」她抬手。
每個人面對悲傷的方式不同,她不想打擾他。
拔都退後一步,隨即聽見房內傳來世於將低啞的嗓音。「璽兒?」
「於將。」她在門外回應。
「進來。」
「好。」她看了眼拔都,拔都立即守到行宮另一頭去。
她深吸了口氣,推門,裡頭是一片黑暗,面朝關外的那扇窗映著外頭的戰火,猩紅的色彩鏤在他邪詭難辨的臉上。「於將。」
世於將像尊雕像,動也不動,她站在門邊,不敢妄自向前,直到他緩緩對她伸出手,她才足不點地的朝他飛奔而去。
她緊緊摟住他,生硬地拍著他的背。
沒教人哄過,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而且她想,此時此刻,他需要的也不是她的安慰吧。
把臉埋進她的胸間,世於將雙手交握在她後腰上,力道之大,像是想要藉由她安撫他不能自己的傷痛。
「……我要殺了旭兀朮!」他沉厚的嗓音在暗夜倏地進開。
璽渾身一震,第一次正視他毫不掩飾的噬血殺氣。
「我要用他的血來祭朝霧的墳!」
璽攢起眉,顫聲說:「對不起……」她沉痛地閉上眼,蘊在眸底許久的淚水緩緩滑落。
他在她懷裡張眼,黝黑的眸在黑暗中炯亮如炬。「不關你的事。」
「如果我沒有急著要你出兵,也許,朝霧就不會死在旭兀朮的突襲之下,如果……」
「沒有那麼多的如果!」他沉聲喝止。「戰場上瞬息萬變,誰也無法完全掌握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能確定決策到底有沒有錯誤!是我下的決定,是我的錯。」
「不要怪自己!」她低喊。
「那你也沒必要把責任往身上攬。」深吸口氣,他微推開她,正視著她。「璽兒,不要自責,這不關你的事。」
「我要是不攬在身上,就要丟到你身上去了。」
世於將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忽地輕輕勾起笑。「你真懂我,璽兒。」他笑得迷離,神情有些恍惚,倏地眸色凌厲。
「朝霧在我身邊多年,總是安份地守在我身邊,從不敢腧矩,從不敢這次,是那樣乖巧靈秀的姑娘,為何卻讓她逃不出宿命,依舊死在韃靼手中?她哪裡錯了?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何非得落得這種下場!」他日皆欲裂,怒紅了魅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