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雨深深地依偎進他的懷裡,突然覺得有點冷。
「一切都順利得超乎想像。那些獄卒一開始還有點猶豫,可是只被我厲聲斥喝幾下,也知道惹不起我,只好簽單子讓洛提跟著我走了。把洛提帶出來之後,那些革命軍要求我再進入借口提訊其它共犯。其實,我本意就只是為了救洛提而已,再加上他的情況真的不好,我說我先把洛提安置在一個可以安靜修養的地方,確定他沒事之後再說。我想趁這段時間勸勸洛提,不要再搞什麼革命。這個國家再爛,還有我們這些新生代可以接手慢慢改革,等我學成歸國之後一定不會讓他失望。就這樣我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勸了他五天,直到他的狀況穩定下來,我才離開。」阿比塞爾低沉平緩的嗓音突然停了下來。在沉默裡,菲雨明白事情必然有了變掛。
「我一進家門,一切都變了。」最驚心動魄的那一刻,在他口中平淡得彷彿日常的一餐飯或一頓茶。「一堆武警立刻湧上來逮捕我,在獄中我才知道,我的父母也已經被捕。」他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我父親在國內的聲望和勢力日漸高張,軍事領導早就如粳在喉,想藉機除掉他。我正好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機會。我那日帶人進去監獄救人的錄像帶被公佈出來,後面兩個革命軍的特寫更被放大,大將軍迅速以通敵的罪名逮捕我父親,並且派人在我家裡等我自投羅網。下了獄之後,我很不甘心,我一直吼著要見大將軍一面。我那時還以為,他只是一個從小看我長大的慈祥長輩,等我親自見到他,向他說明情況之後,他就會明白,我們既不是通敵也不是內亂,跟我父親更沒有相干,我只是想救一個童年好友而已。我在獄中被關了一個多星期,不多不少的挨了幾頓打,倒是還沒有開始上重刑。直到有一天,幾個獄卒終於要正式開始提訊我,他們將我押到刑室外面……」他停住,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再開口時嗓音瘠痙,黑眸透出深沉的痛苦。
「那是我父親的哀號……我只聽了幾聲便聽了出來……」菲雨打了個寒顫,撲進他懷裡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熱燙的液體迅速沾濕了他的頸窩。
阿比塞爾仍然用那種遙遠平淡的語音敘述!
「我當場發起狂來,對著四周的獄卒大吼大叫,用頭和身體衝撞他們。那幾個人拿起木棍毫不容情地圍毆我一頓。我被打到內傷吐血,昏了過去,接下來幾天昏昏沉沉的,沒有太多意識。等我回復神智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了。革命軍最後還是決定冒險攻進監獄,救出所有被囚的同伴,也救出了我。當時洛提拄著枴杖站在我的床前,一臉愧疚地說,我父親已經在兩天前被處決!」
「你母親呢?」她鼻音濃濃地問道。
「他們將她關進一間男囚裡,隔天早上她就自盡了。」他清淡地道。
她埋進他的懷裡,渾身擅抖著,嚶嚶細細的壓抑著低泣。
「這就是『阿比塞爾』的故事,」他靜靜地說。「其實我一點都不偉大,也不特別。我不是因為什麼神聖的抱負才加入革命軍,一切只是出於私怨。」
「所有偉大的事,都是由小小的一顆種子啟蒙。」她沙啞地說。
「……菲雨,你知道嗎?」這些話,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並不在乎推翻軍政府之後由誰來掌權,那個人不必非得是我!我只是想看見一個吏治清明的社會。一個人民可以自己做主的國家,然後像我和洛提這樣的人可以越少越好。」她的熱淚滴在他的頸後,也滴進他的心裡。
阿比塞爾緊摟著她,臉埋進她芳香的青絲裡,心頭突然有一種被倏盡的感受。
他一直無法哭,即使在知道父母的屍身隨著其它死囚一起火化之後,當作污物處理掉,他連一座墳都不能幫他們蓋,他也沒有哭。
心裡已經空了,於是一淌淚都擠不出來。
但是,蜷在他懷裡的這個女子,不是放聲大哭、充滿戲劇性地替他哀悼,她只是像只受傷的貓咪一樣細聲地嗚咽著,明明拚命地想壓抑,不想讓他聽了再傷心,卻制止不住。
她的低嗚,流入他深沉冰寒的心,煨燙了那累積許久無法傾訴的負疚。
他突然翻身將她壓進床內,飢渴地吻著她的櫻唇。
「菲雨,我不會讓任何事發生在你身上!相信我,我不會讓這樣的事再發生……」
「我相信你!你一定不會的,我相信你……」她哭著也不斷親吻他的臉。「塞爾,我知道我很多事幫不上你的忙,我只能做到盡量不變成你的負擔……」
「你永遠不會是個負擔!」
「……如果讓你因為我而遭遇危險,我會痛恨自己一輩子,所以我一定會保重自己!所以,也求求你,一定要保重你自己。只要活著,一切就還有希望,所以一定要活著。」她哽咽地說完。
「嗯。」他埋進她柔軟的青絲裡,嗓音沙啞無比。
「我們一定要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她吻著他的面容。
這個用一身斑斑血痕為勒裡西斯寫下革命史的男人……不只他,還有洛提、多亞,以及其它許許多多像他們一樣受過壓迫的人,今後他們的兵火將會在這片國土上鐵血交鋒。
而她,會守在心靈與他最靠近的地方,默默等候。
在他歸來的每一刻,她會以最美麗燦爛的笑容,在他的面前盛放。
第七章
勒裡西斯的戰事全面爆發!
軍政府宣佈全國進入戒嚴狀態,國際機場全面封鎖,只開放短暫的時間讓數量不多的外國僑民撤僑,一旦超過容許時間,連撤僑專機也不允許起飛。
一切從果爾多戰敗之後,急遽失速。
軍政府掌權的五十幾年以來,雖然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內戰,但彼時革命軍氣候未成,都只是一些小規模的區域戰事,直到阿比塞爾等人的崛起,讓政府軍頻頻吃了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