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提到,二小姐這些時間渾渾噩噩,連吃喝也要人看顧著,他道這也無妨。」
李容治神色有些微妙,嘴角卻道:「車隊繼續走,去請烏大公子上這車來,如果他衣袍沾太多血,就去找件外袍讓他披著,莫讓二姑娘受到驚嚇。」
臨秀再次領命。
李容治心裡歎了口氣,而後一呆,不大能理解自己為何歎息。
他嘴角又彎,溫柔的替她拉攏衣袍。「二姑娘休息快兩個月了,也該是時候振作了。倘若……」他本想說,如果沒有將會有的危機,她要繼續這樣下去,他也不會阻止,但,話到口自己也覺得有些古怪。
這些時日他解衣推食的照顧她,不就是等她清醒,要她真心為自己賣命嗎?
就像……她對秦大永那般……她並非要她真為他死,而是……就是對秦大永那般的心意……
不清醒,又怎麼為他做事?依他現在的身份以及將有的處境,根本無法長期照顧一個不想醒來的孩子。
「你真是福星,是不?瞧,我上了你的馬車,誰也傷不了我,是西玄人不認良人。真正的良才是要放對位子才能嶄露的。徐達,你並非一無是處。」一頓,他望著她,低歎:「你的夢裡,有那位黃公子嗎?若是你心目中的那位黃公子,就能這樣照顧你一生吧。」
徐達本市垂目把玩著袍間的腰帶,不知何故,她目光慢慢抬起,落在他的面上,與他互視。
那眼神尚有迷迷糊糊的,似是不知身在何境。他淺淺一笑,自腰間解下墜飾,改而繫在她腰帶上,他柔聲道:
「這些時日,更二姑娘提過大魏盛產的海產,風俗民情等,卻忘了跟你替大魏與西玄的不同。西玄主浴火鳳凰,但大魏不同,大魏天子屬龍,伴在金龍身邊的是蝙蝠。蝙蝠在大魏有洪福之意,二姑娘,你在我心中就如此物。大魏是我的家鄉……對我來說,那是比西玄好上千百的地方,也許你一開始不適應,但,久了必定喜歡上那樣的地方。」遲疑一會兒,又替她撩順耳環附近的髮絲,免得拉扯。接著,他伸出溫暖的手遮住她的眼。
他撇開俊目,輕聲道:
「別這樣看我……你該清醒了,我沒法再這樣顧你了……」
* * * *
一個年輕俊美的男子上了馬車。他先是看一眼坐在裡頭的徐達,再瞟向李容治。
李容治笑若暖風,說道:
「若在往常,你要與二姑娘私下說什麼,本王都無權過問,但如今她有些迷糊,無法自行作主,本王既然代她作主見你,自該在旁負責,以免出了差池,本王就對二姑娘不起了。」
烏桐生收回冷淡的目光。他坐在徐達正對面,自懷裡掏出烏木牌子,放在兩人之間。
接著,他就這麼定定望著她。
李容治也沒有說話。他溫潤的眼瞳落在車窗外頭。窗外是西玄大好山河,細微的雨絲斜飛,讓遠處連綿不絕的山巒被淡淡的白霧纏繞著。這本是山林良景,令人心躍,但此刻車隊靜悄悄的,極有規律的快速前進。
雨絲飄進窗裡,李容治這才微微回神,注意到自己手指輕敲著膝頭。他只有在心裡略略煩躁或者不安時,才有此下意識動作,眼下並沒有遇上危機時,怎麼他會有此動作?
他不及細想,又見雨絲落在近窗的徐達身上,二話不說,攏上窗幔。
徐達的視野裡儘是灰濛濛的一片。她有點焦慮,因為眼前灰忽忽的人佔有她的床位,讓她想睡也不行。
她低頭,被腰間形狀像小蝙蝠的佩飾吸引,她手指扯了扯,聽得坐在右邊人的柔聲笑道:
「哎,別扯。」一雙手進入她的視野中,阻止她拉扯的動作。
這雙灰色的手,她是眼熟的。手的主人這些時日天天好心的陪她一塊吃飯。她在心裡總是叫他一聲黃公子的。
她倦了想睡了,伸手想拽住這雙手入睡,不料從中橫出冰冰涼涼的手掌執起她的手,一塊木頭落入她的掌心。
「二小姐,烏桐生依約前來了,你可還記得當日的過門令?」那聲音冷幽幽的。
她不大懂……不記得……
「二小姐若在西玄,我該當等你康復再談,但如今快到大魏與西玄交接之處,一入大魏,二小姐必會攪近大魏皇位之爭。」烏桐生不理李容治在旁聽著逕自道:「所以,烏桐生不得不強見小姐一面。」
她垂著臉,雖然這人的手寒涼透徹直入她的心扉,她也沒有抽回手。
「先父在獄裡熬不過酷刑咬舌自盡,死後屍身遊街,游至長孝街時,爐子連著三匹失控,宮中引起鬼神作祟,便差人草草收葬先父,小姐可還記得此事?」
徐達先是聽得「咬舌自盡」四字,腦中充斥那滿地鮮血,再聽他提到此事,一幕幕灰暗的畫面閃過她的眼前,她的唇瓣動了動。
烏桐生再道:
「當日遊街,你與秦大永皆在場。先父入獄時曾言,一朝失勢,再無翻身之日,可憐他獨子一身才華,錦繡前程終是如枯燈盡滅。他曾叮嚀獨子,若然烏家得幸留獨子命脈苟活在世,不必折損傲骨白求朝堂官員。他將朝中官員一一數來,數到徐家時,先父歎道徐太師乃入贅之身,不會蹚此渾水,徐家女兒人中龍鳳,與獨子一般高傲到不理世間起落,唯獨徐二小姐,或有可能同情烏家,可惜二小姐能力不足,一切枉談。」他頓口,冰冷的聲調忽的沉下,目不轉睛望著她,道:「那天,烏桐生就在長孝街上乞討,被迫親眼看先父屍身如此被糟蹋。當日,他想著人生不過如此,大不了連命也不要吧。哪知,竟發生那種事,他不信鬼神,當下二小姐也在場,他卻以為是執金吾秦大永暗中不忍下手。」
她恍恍惚惚的想起那確實是自己所為。
那時,她猶豫很久,長孝街上有人子,要人自親眼見父親這般,情何以堪?縱有百般不是,人死百了,何苦累及無辜的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