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似笑非笑地看著秋官長。「銚秋,你也是那麼認為的嗎?朕的能力不足以擔當起一個國家,或者,你也有那種想法-在朕的背後,有個人,他權力大過天,甚至挾持了天子?」
個性剛直的秋官長立即滿面通紅。「臣是聽過那樣的耳語,但……」
「但你,不以為然?」麒麟不急著要年紀長她一倍有餘的秋官長站起來。她很少在大臣面前擺出帝王的威嚴。過去在太傅的訓練下,要裝出那種很不可一世的高傲,對她來說並不簡單,但練習久了,倒也得心應手。在這方面,她算是個好弟子,太傅也該以她為傲了。
她口氣狀似不在意,眼色卻盡可能嚴厲地睥睨著秋官長。「你真要這麼回答朕嗎?銚秋?」
六官長中的春夏秋冬四記,皆有帝王賜號,唯有宰相天官身兼帝師,而隱於民間的地官德行高超,才不由年幼帝王賜以名號稱呼,從而保留了自己的姓氏。
通常,麒麟不會直呼她的賜號,除非她太高興,一時間不小心忘記了,再不,就是另有所圖,比如現在。
「臣……」秋官長一時間竟答不出來。
眼前的少帝自登基起,就在他們這些大臣們的眼皮下,由太傅協助攝政。在多數官員的眼中,她一直都是個長不大的幼王,而他也習慣用這樣的眼光來看待她,經常對她的所作所為不以為然,認為不過是孩童不成熟的戲耍。
婁相勤政愛民,但他終究只是一名宰相,即使身為帝師,也不會改變他身為人臣的身份。婁歡並非皇朝的天子,但自他擔任宰相以來,民間各地便有零星的耳語,謠傳著當今宰相挾持天子以號令諸侯。
與婁歡共事多年,秋官長自然對那些傳言不以為意,但此時在麒麟的逼問下,他才赫然警覺到,曾幾何時,他認定了少帝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是出自婁相的教導,甚至還開始認為少帝的所有決策都『必須』經過婁相的同意?
這不等於認同了,當今天子只是婁歡傀儡這樣的惡劣傳言嗎?又或者,那不再只是傳言,而竟是事實了?!
冷淡地看著眼中出現赫然醒悟的秋官長,麒麟丟下了一句話。
「人言可畏啊,銚秋。」
秋官長當下羞愧地回應道:「臣明白了。」是他太過自以為是,才會一直沒有看清楚的少帝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稚齡的孩童了。
倘若幼主即位是亡國的開始,那麼,如今正走向安定富庶的皇朝,早已經度過風雨飄搖的那些時候。
「明白了,就站起來吧。朕討厭低頭看著人說話,你知道一直低著頭,頸子會很酸嗎,秋官長?」
秋官長恭謝帝王的恩德後才站了起來,他微笑應對道:「不,臣不知道。臣很少低著頭對人說話,大多時候,臣都仰望著天。」天之子,麒麟陛下。
「但頸子也是會酸的吧?」麒麟笑問。
「正如同陛下所言,也許每個人都有他自己才能體會的難處。」
「說得好極了。」麒麟回到先前中斷的話題,繼續道:「那麼,秋官長,關於朕想以軍法來判處趙清一案,你以為如何?」
秋官長恭敬地拱手回話:「臣以為,無不可。」
看到麒麟慢吞吞地走回寢宮,太保率先招手道:「麒麟快走。」
夜幕已然低垂,麒麟卻還穿著先前秋收慶典上的帝王禮服,才進寢宮,宮人們立刻擁上前為她更衣,伺候沐浴。
洗去一身疲憊後,麒麟換上寬鬆有長袍,一邊讓柔雨為她梳發,一邊笑看著太保道:「保保,什麼事啊?」通常這時候,貪睡的保保老早不知道躲到哪裡去睡了,不會深夜還留在她的寢宮裡,除非,是想留下來陪她一起睡。
但保保淺眠,有人陪著睡,向來都睡不好,因此麒麟除了小時候會糾纏著保保陪睡以外,後來就很少讓保保陪她過夜了。
只見太保神秘兮兮地從寬袖裡抱出一罈酒,笑道:「瞧,來喝酒吧。」
麒麟瞪著那酒,正是今年司釀成的新酒。麒麟身為帝王,平時卻只有在宴會和祭祀上天時才能沾上一點。太傅總說,酒多喝無益,會誤事,歷來好飲的帝王往往多會成為昏庸的國君。
「不知道太傅人在哪裡?」麒麟有點擔心地問,怕待會兒喝到一半,太傅突然過來,睡見了,又要訓話,多掃興。
太保哈哈一笑,「麒麟別怕,你稍早不是已經下旨,今夕要與民同樂嗎?當著百姓的面,太傅不會說什麼的。」
麒麟聞言,也笑了。「是喔,保保不說,我差點都忘了。」左右看著太保手裡的酒罈,不禁又問:「酒只有一壇啊?」怎麼夠他們兩喝得痛快。
太保揭開酒罈封口,笑道:「還多著呢,只怕麒麟酒量差,不到三杯就醉倒了。」
麒麟大笑。「才不會,保保別小看我。」說著便接過酒罈,催促太保拿出另一罈酒,兩人就坐在御床上,準備開懷痛飲。
結果,三杯倒的人,是太保啊。
麒麟喝完了她手上的那一壇灑,滿懷溫柔地看著太保酡紅的醉顏。「柔雨,好生照顧太保,我出去走走。」
怕擾了太保清夢,麒麟拎起太保沒喝完的那半罈酒,逕自往宮外走去。
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皇宮之北的凌霄殿,又叫做北學,帝師所居,是太傅平時在宮中的住所。
微醺的麒麟原本只是想到寢宮的另一間居室睡覺,但因為沒有睡意,在皇宮裡聞晃著,沒想到竟然晃到這兒來了。
怕被太傅睡見,麒麟扭頭便想往別外去。轉身之際,瞥見凌霄殿裡透出燈火,她心裡一怔,終究忍不住走近學宮。
都月上中天了,燈卻還亮著。夜這麼深了,難道太傅還未就寢?
平時她很少主動來太傅的學宮,怕聽婁歡訓斥。
然而此時此刻不意來到此地,麒麟卻又想著,平時從不卸下面具的太傅,在深夜裡一人獨處時,也仍然戴著那可惡的面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