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聖旨到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28 頁

 

  黑夜隱藏了她的蹤跡,她放輕腳步,踩著因酒醉而微微歪斜的步伐靠近學宮。才稍稍接近,便瞧見婁歡的身影。

  他坐在窗後的椅子上,手裡翻著遠古的簡牘,顯然正在閱讀古冊。

  麒麟不太瞭解婁歡平時結束公務後都在做些什麼,有些什麼嗜好,以及他……是否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秘密,想必是有的。但婁歡掩飾得太好,麒麟無從挖掘,也不確定該不該挖掘。總覺得,有些事情一旦浮上了檯面,不見得會比較好。但那並不代表她一點兒都不好奇。

  悄悄地,她移動著微型,靠近窗邊。太傅到底是讀書人,雖然射藝極佳,但是仍不比一般武人敏銳。

  她躲在窗邊黑暗處窺視著,沒有發覺自己雙手汗濕,作賊般心虛緊張。

  宋麒麟,你爭氣一點!不過是偷窺一個男人,有什麼好緊張的。

  她強迫自己緩下有些急促的呼息,盡可能輕輕地吐氣。

  然後,她看見了。太傅居然連在深夜都戴著面具。

  換上一襲寬鬆長袍的婁歡,放下束髮,沒有戴冠,修長的手指一會兒輕巧地擱在桌上,一會兒抬起,撫觸他另一手上珍貴的竹簡。

  麒麟認出那是藏在秘府中的上古簡,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和帝王才能調閱。

  原本太傅喜歡閱讀上古簡啊。但燈火這麼昏暗,怎不叫人多點幾盞燈呢?萬一看花了眼,那可怎麼辦!婁歡一向雙目有神,實在無法想像他兩眼昏暗的樣子。

  麒麟心裡想著等一會要喚人來幫太傅多點幾盞燈,或者乾脆把鄰國進貢的那幾顆夜光珠給拿過來充作照明,但思及婁歡畢竟是一國宰相,宮人們不可能照顧不周,只可能是婁歡自己不想多點燈。

  麒麟不自覺蹙起了眉,卻始終沒有出聲打擾窗後的男人。直到夜時,露水沁滲,濡濕了她的衣衫,酒力稍褪後感覺到秋夜裡的涼意,才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聽見了異樣的聲響,婁歡抬起頭看向黑暗的窗外。

  空無一人。但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酒香味。

  片刻後,他收起簡牘,起身撚熄燈火,學宮裡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麒麟躲在窗台下,掩著口鼻,很小心地呼息。

  發現太傅熄燈了,她才遲疑地站了起來,卻正好對上視力極佳,在夜裡也能視物的婁歡-麒麟原先不知道他能夜視,現在知道了,因他正站在窗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不待他開口,麒麟已經有所動作。她高高捧抱起手中酒罈,自我保護地道:「太傅,夜深了,還不入睡?」

  「陛下不也還沒睡。」他的聲音在靜夜中顯得更加醇厚,攝人心緒。

  「我……睡不著,所以喝了一點酒……今夕要與民同樂的,記得嗎?」所以不可以責備她喝酒誤國,她沒有,還沒有。

  「臣沒有忘記。不過陛下那道聖旨下得太突然,沒有考慮到臨時宣佈解除夜禁,京城裡的警戒可能會出現問題。」

  聞言,麒麟擰眉。「夏官長已經調動甲士多加防區了,不怕有宵趁機擾亂。」

  「那是在陛下做出那道臨時聖旨時,夏官長不得不立刻做出的因應措施。」

  言下之意,好像她又做了一件未經考慮的事,給大臣添麻煩。

  麒麟沉默起來。在隱微的月光下,她瞪著婁歡那張藏住他表情的面具。

  有多久了?她想著,這男人有多久不曾對她笑過一笑了?她還記得那張面具底下的唇,笑起來時有多麼溫柔……人人都說,婁太傅輕輕一笑便能柔軟人主,令人如沐春風,他那不吝惜給予眾人的微笑,是曾幾何時開始對她吝嗇起來的?

  婁歡只是繼續說道:「帝王施恩於民,固然能夠激勵人心,但是在下旨之前,應該要先做好通盤的考量和準備。」

  麒麟依然沉默。

  婁歡繼續又說:「臣聽說陛下有意以軍法審判歧州司馬的事了。」

  消息傳得真快!麒麟猛然昂起下巴。「如何?對於這項決策,太傅又有什麼高見?」這絕不是『願聞其詳』的語氣。

  麒麟也深知,若選擇不聽太傅的建言,絕對是愚蠢至極的,但從太傅口中聽見自己的缺失,卻又頗令人不是滋味。大抵忠言逆耳,麒麟雖然瞭解這互古不移的道理,但也不見得能歡喜接受。

  「臣以為,用審判已經自殺的州司馬固然無不可,但是-」

  麒麟已經習慣聽見婁歡的『但是』,那才是他真正要說的話。

  婁歡說:「但是,此例一開,只怕往後再有相同的情況時,會難以服從。」

  麒麟只是搖頭。「錯了,太傅,趙清並非是首開先例的人。不記得了嗎?十年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倘若你要我根據皇朝律法來決策,背後目的,說穿了,不過只是為了鞏固我的王位。而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再過一百年,我還是做不到。」

  她無法因為少數人的作為,而下令殺死千數萬人。更何況,倘若沐清影所言是真,趙清之所以叛亂的緣由是出於對她所擁有天命的質疑……假使連她自己都不認為自己身懷天命,那麼,別人若也提出懷疑時,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懲罰他。誠如當年她繼位時,母系親族的叛亂……

  婁歡注視著麒麟的一舉一動。即使明白麒麟深深苦惱著,懷疑自己並非真命天子,他也沒有說出來。

  要成為一個國家的君王,除了上天與臣民的承認外,君王本身更必須有所自覺。倘若她不認為自己該坐在玉座之上,那麼,她就真的還沒有資格理直氣壯。

  麒麟,自她六歲時成為她的歷官以來,他便一直看著她,直到今日依舊如是。

  在他眼中,她一直是他必須教導的儲君,雖然一夕間的巨變,導致她必須在短時間內登上至尊之位,但麒麟心性不定,經常做出令人心驚膽跳的事。

  他努力地想教導她成為一個帝王,因此他眼中的她,也該就只是一個帝王。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