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亞來到老部落已經三個月了,算算時間,是差不多該離開的時候了。可是,每天早上踏出自己的帳篷外,望著莽莽空漠和燦爛的陽光,一切是如此的清靜平和,她總是告訴自己,再待一天,明天就走。明天。然後又是一個明天,再一個明天。
如果她夠聰明的話,現在就應該把這堆髒床單丟掉,飛奔回自己的營帳裡,把所有的東西迅速丟進包包裡,然後一如以往地消失無蹤。
但是,她真的太累太累了。
連續四年的提心吊膽,日日夜夜的恐懼,她真的已經油盡燈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疲憊,讓她突然喪失了再掙扎下去的意志。
但是她不能。
倘若她被抓了,無論是哪一方人馬,後果都不堪設想。
待在老部落是很安全的!長久的孤獨和疲累讓她開始說服自己。
老部落的男人原本就驍勇善戰,長久的承平時期並沒有讓他們鬆懈下來。此外,因著多亞那些前革命名將的關係,部落看起來雖然都是平常人出沒,其實米亞知道基頓將軍的人經常來這裡巡視,所以此地治安良好,沒有一個浪人敢在這附近鬧事。部落裡孤寡的婦孺老少也都受到極好的照料,這裡其實是一個安寧的世外桃源。
其實,她自己心裡也明白,無論如何自我說服,只要她手中還握有那個東西,她就不可能安全到哪裡去,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一個真正的「世外桃源」
她仍然必須四處移動,差別只是在被對方逼近的腳步而弄得不得不逃走,或是自己休息夠了,累積足夠的動力再往下一步進發。
「米亞!」
這聲呼喚讓米亞的心下意識一緊,然後勉強自己鬆了氣息,轉身對呼喚她的人微微一笑!
「三姨。」
米亞是她的真名。
三個月前她逃到老部落來,是因為兩天前她差點被抓住,當時她第一個遇到的人就是三姨。三姨問她叫什麼名字,心神未復的她直覺就吐露出真名,等她省悟已經來不及了,臨時改口說自己講錯名字又太奇怪了,只好暫時用回「米亞」這個名字。幸好,這個名字並不是太罕見,在勒裡西斯,很多女人也叫做米亞。
「妳吃過飯了嗎?還沒吃的話,先來我這裡吃過再去洗吧。」三姨親切地招呼。
三姨是一位年逾六十的老婦人,米亞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非常驚訝,因為三姨很明顯是個亞洲人。
勒裡西斯並不是沒有亞洲人。自從菲雨夫人之後,有越來越多的亞裔人口在這個歐亞非三塊大陸交界的異邦生存。只是,這些亞裔人士大部分停留在比較文明的地方,很少有人會跑到這種東漠的原始部落來。
初見時,三姨似乎看出了她眼底的疑惑,主動自我介紹!
「我妹妹嫁到勒裡西斯,所以我每年都會來這裡住一陣子,省得天天關在家裡跟我那死老頭眼對著眼,只會吵架。」
當時她有如一隻驚弓之鳥,幾乎是二十四小時地躲在臨時租來的帳篷裡,一步都不敢踏出去。如果不是三姨幾次經過,發現這個帳篷一點動靜都沒有,門外卻掛著已經租出去的牌子,米亞真的有可能就這樣悶死——或嚇死——在裡面。
三姨是老部落裡第一個對她伸出友善之手的人。不,不只是老部落,在她逃亡多年的生命裡,三姨也是少數的那幾個。
欺騙這個善良的老婦人讓米亞很有罪惡感,不過她還是含含糊糊的,順勢讓三姨以為她是在躲避一個有暴力傾向的丈夫。
最後三姨帶她回自己的營帳,餵飽了她,然後為她介紹一些洗衣打掃的工作,於是她就這樣待了下來。
米亞不想跟任何人深交,不想讓任何人碰觸到她。但是她孤獨了太久,當一雙溫暖的手向她伸出來時,她實在無力再推開……
沒關係,她再待一會兒就走了,那些人不會發現三姨對她很照顧,所以他們無法傷害她。米亞在心裡說服自己。
「三姨、三姨,妳看我剛剛抓到一隻蝗蟲!」
隨著三姨回營帳的路上,幾個活潑健旺的毛孩子跑過來蹦蹦跳跳。整個部落不管男女老少、輩分大小,一律叫老婦人「三姨」相比之下,旁邊捧著一籃衣物,清瘦沉默的米亞就顯得疏離而孤寂。這是米亞一直以來的形象,即使有人主動找她說話,也總是以最簡單的句子回答。
太陽越來越烈了。
老部落的地理位置相當不錯,雖然是位於廣闊的東漠腹地,它的北端有一個大丘陵,形成天然屏障,山腳下的部落較為涼爽,若有人從北方過來,遠遠就能從丘陵頂端看見,其它三面則是一望無際的廣地。
部落裡有公交車,一天兩班連結東漠的幾個部落和小鎮,不過老部落的人還是習慣自己開吉普車或騎馬。
「讓妳久等了,來吧。」三姨打發了幾個黏上來的小鬼頭後,回頭對她笑笑。
三姨住的帳篷原本是國防部長的兒子!費森的帳篷,不過費森平時大都待在礦場或首都的住所,米亞還沒有見過他。
她希望自己永遠不會有機會見到這個男人。
費森曾經是侍衛隊的分隊長,這個職務目前由阿比塞爾的長子諾蘭接任。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米亞想了想,好像是三年前了。注意時事是有必要的,可以幫助她趨吉避凶,所以她盡可能掌握各種可以接觸到時事的管道。
侍衛隊,一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組織。
她不是沒有想過把自己手中的大麻煩丟給侍衛隊處理。
如果有人能對抗目前在搜索她的幾股勢力,米亞毫不懷疑只有勒裡西斯的侍衛隊有這個能力。
地方警察那些都太小case 了,軍方在承平時期又不能插手治安內政,只有身經百戰,受過各種嚴苛訓練,同時是軍人與警察身份的侍衛隊,才有可能接得下她這個爛攤子。
但是她無法肯定,他們會不會將她以共犯逮捕。他們必然會有許多疑問,而她有答案的卻不多,如果他們將她關進監獄,她的小命可能連一天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