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的你應該都聽到了,要盡到本分或是陽奉陰違我都沒有意見,我只有一個要求,閨房中的事你心裡有數就好,不管任何人問你都不准多談。」一方面為了證明自己的不為所動,一方面也為了防範她在不知情的狀況下阻礙他們的計劃,明知他所要說的事很可能會將她眼裡那抹光芒在瞬間轉為憎恨,他還是毫不避諱地直接點出。
昨晚被他逼上榻的無助與痛楚再度漫上心頭,孟海心握住冰冷的手,想忍下那股疼痛,心口仍緊凝得讓她難以呼吸。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所以他要她上榻,期盼她能盡快生出子嗣,好助他奪回大房的地位?
那咬唇發顫的脆弱模樣狠狠擊上他才剛剛築起的心牆,樊仲遇僵住。她明明眼眶都紅了,為什麼那抹光芒還在?為什麼她能忍得住不對他厲聲指責?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那只蜘蛛,那只醜陋又不值得同情的蜘蛛。
意識到自己的心思竟那麼容易被牽動,樊仲遇一驚,狂猛的怒意陡然而升。夠了,他受夠了!
他倏地起身朝外走去。
「帶少夫人回去。」
聽到他對候在廳外的奴婢吩咐,孟海心唇咬得更緊,彷彿這樣可以分散一些心痛。他的反應比直接承認更傷人。
「我也要回去,我要坐馬車……」原本乖乖坐著的樊伯臨突然跳起,邊嚷邊追了上去。
孟海心要自己別回頭,卻仍不由自主地追尋他的身影,視線穿過敞開的廳門,看到已快走至內門的他緩了腳步,等待兄長追上才又恢復他原有的步幅與速度,但這段期間她都不曾回頭。
那再平常不過的細微舉動擰痛了她的心。
她不相信他所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算計家產,他對兄長的守護及關懷她都感覺得到,看似冷然的他其實並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無情。
可為何這樣的溫柔只給得了他大哥?她呢?他對她連一點點的愧疚都沒有嗎……想到他對她的冷狠,孟海心強抑哽咽。
若癡傻的是她的親人,她可能也會用盡方法想幫他找個伴,好讓他的生活有人照顧,只是當自己成為那個犧牲者,才會明白這種自以為完善的做法有多殘忍。
要恨恨不了,要原諒又放不下,最後她只能將眼淚全化為了淒苦,藏進了心裡最深的角落。
一輛馬車出了樊宅,老舊的車廂隨著路面的顛簸發出叩隆聲,像是苟延殘喘地強撐著不要解體。
「老傢伙講話難聽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你又何必在意?」樊仲遇抬頭迎向那道略帶責備的視線,對於兄長從癡傻突然恢復正常的狀況,絲毫不顯詫異。
「他不該提起父親,那是他的罪愆,他根本沒資格用這件事來教訓我。」他勉強扯了扯唇。
在馬車這種密閉空間裡,不用擔心隔牆有耳,雖然破舊程度讓人坐得很不安穩,卻是少數幾個可以讓他們兄弟安心卸下偽裝的地方。
偽裝?是的,他大哥沒傻,他也不像眾人眼中的那麼無能,會這麼忍辱負重,全是被那群豺狼虎豹所逼,以他的親祖父為首,將他們兄弟倆逼進了絕境。
「結果我們那時卻傻到信了他的鬼話連篇。」樊伯臨低笑,熟練地拋接手中沙包。
「是『我』傻到信了他的鬼話,當初你一直要我收手,我卻沒聽進去。」樊仲遇望著那一上一下的沙包,想到自己當年的愚傻,勾起的不只是對家族的憤恨,還有更深的自責。
父親是個血淋淋的借鏡,他早給認清事實,但只懂得優越滋味的他少了心機,反被祖父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服,以為真是父親能力太差、自作自受,害得他老人家不得不忍痛壯士斷腕。
為了挽回父親及大房的名譽,他說服兄長用長孫的身份向祖父要來一間布鋪,兩人聯手經營,想要做出一番成績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他衝勁足、眼光獨到,而兄長個性謹慎、負責緩下腳步,他們合作無間,將原本已快關門的布鋪操弄得有聲有色,成了京城最大的布莊,還將領域擴展到各行各業。
短短一年的時間,他們站上了比父親掌持時更為風光的頂端,身為長孫的兄長自然承襲了所有功勞,讚賞有加的祖父不僅將更多的店舖事業交給兄長掌管,也常常將「當家非伯臨莫屬」這句話掛在嘴邊。
對此他毫無芥蒂,更為了兄長感到開心,他們和那群只懂得閻牆的族人不同,手足間深厚的感情牢不可破,更何況錢財對他只是附帶的獎賞,是取得勝利的驕傲和滿足感促使他不斷地往前衝。
他卻沒想到,他的年輕氣盛、他的力求表現,卻害得兄長幾乎失去性命,他所追求的勝利成了野獸狠狠反撲,重創了他們。
即使已事隔四年,回想起那時的無能為力,樊仲遇仍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勝利在望,誰捨得收手?」瞥見他眉目間痛苦的神色,樊伯臨半自嘲半譏誚地說道。
他們的母親在懷第三胎時難產去世,而父親向來醉心經商,所以仲遇等於是他一手帶大,他比任何人都懂他。安慰只會讓他更加自責,唯有激起他的愧疚,讓他將補償他當成生存的目標,才是最好的做法。
聞言,樊仲遇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樹大招風,我學到了,付出的代價卻如此之大。」
當時兄長去參加一場酒宴,回來後即陷入昏迷,高燒不斷,找來幾個大夫都診斷不出病因,他急到快發瘋,四處搜集人參、靈芝等珍貴藥材努力想將兄長救回,病情卻仍然不見好轉,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兄長逐漸步向鬼門關。
直到某日,一句風涼話點醒了他——
大房的風水有問題吧,不然怎麼父子都這麼慘?
因焦急心傷而混沌的心智豁然清晰,他捨棄了和樊家關係密切的醫館,從鄰近村莊找來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