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它想跟她在一起啊,不是人就不能住那個叫京城的地方嗎?好不容易有人跟它說話,摸它抱它疼它了……
它好急,生平頭一回,痛恨自己為什麼是獸,不是人類,不能跟她走……
那天,她走了以後,它難過地趴在山洞裡好久好久,想到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想到她餵它吃東西的時候、想到她撫摸它的毛跟它說話的時候……想要好多好多,這些以後都沒有了,它又只有自己而已了……
對了,她娘親的玉珮!
她說過玉珮是娘親留給她唯一的東西,它記得她非常想念娘親的,現在她要走了,它要趕快幫她找到。
它的鼻子很靈敏,而且她身上的味道已經很熟悉了,它在山裡一邊聞,一邊找,挖了好多地方的土,最後在一棵老槐樹下找到了。
玉珮上有她淡淡的味道,一定是這個沒錯。
天亮她就要走了,它趕緊奔跑到半山腰,找到她說的那個獵戶家。它認得這一戶的男人,它有一些同類跟不同類都被他殺掉了,被發現的話它也會被殺掉,以前它會躲得遠遠的,可是現在它顧不得危險,在房子周圍嗅了嗅,找到她味道最濃的窗口,用前足拍打。
窗戶開了,她看到它頗詫異。「你怎麼來了?快進來,別被我姨丈發現了。」
它從窗口躍入,女孩看見它咬在嘴上的玉珮,懂了。
「你找到它,還專程送來給我?」她感動地抱它,它貪心地直往她懷裡蹭,以後就不能抱了……
她沒有趕它走,還讓它睡她香香的床,一直說她也好捨不得它……
為什麼它不是人類!它忍不住這麼想。
不知道要怪誰,它生下來就是這樣了,以前覺得沒有什麼不好,可是遇到她之後,因為無法和她一起走,它頭一回好希望自己是人類。
好想當人類、變成人類,可不可以?
它只記得那天晚上滿腦子都是這樣的想法,然後隔天早上,她就用驚慌失措的眼神看它,好像一瞬間不認得它一樣。
是我啊,你不記得了嗎?
它想如以前那樣往她懷裡蹭,她卻驚恐地縮到床邊,張著嘴極度驚恐到喊不出聲音來。
它困惑地望住她,伸出前足,才發現自己變得好奇怪,爪子怎麼不見了,毛也不見了,變得比較長的前足,好像……和她的一樣。
「……手……」是嗎?人類稱它叫手?
「你……」也許是太過熟悉的雙眸,降低了她的恐懼,也或許是察覺他並無惡意,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你是誰?為何會……在我床上?」
他張了張口,沙啞地發出聲音。「……月。」她的名字,他記得她說她叫凝月,江凝月。
看到床邊掉落的玉珮,他急忙咬住,遞向她。
「你說……你是那頭白狼?」怎麼可能?!這太荒誕了!她搖頭,她怎麼也無法相信。
「你……變一次給我看。」
這回,換他搖頭。
不行,他也不知道怎麼變的,一醒來就這樣了,一定是它太想變成人的關係,如果變回去,萬一不能再變成人怎麼辦?
不要,他不要變回去,他要當人,跟她走。
「月……」他可憐兮兮地望住她,幾度試圖挨近她身邊,都被她避了開來。
「我……難以接受這種事情……」
一覺醒來,身邊的白狼變成了身形健碩的成年男子,更糟的是渾身赤裸,她名節何存?
「月……」他不熟悉人類話語,詞彙貧乏,只能重複喊著。
一聲,又一聲地喊,那語氣、眼神,竟莫名地教她心軟了。
她揉揉疼痛的額際,心亂莫名,一時理不出頭緒。
「你、別動,待在這兒,我去找件姨夫的衣裳給你穿。」要教人瞧見有男人未著寸縷在她床上,她跳江都洗不清了。
取了衣裳回來,他仍維持著剛剛的姿勢,聽話地動也沒動。
「快穿上。」
他拿著衣裳左瞧右瞧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把手穿到有洞的地方,東拉拉、西扯扯……見他與衣裳纏成一團,幾乎給五花大綁,她歎息,上前解救他。
「看著,我只教一次。」
他果然很認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紅紅的。」像發現什麼,他伸指戳了戳她粉粉的臉蛋,好漂亮。
「別胡說!」她羞窘地別開視線,盡可能不去瞧不該瞧之處。可無論她再如何說服自己,他只是一頭狼,不可與世俗規範一概論之,執掌下碰觸到的是強健的男子體魄總是不爭的事實……
後來,凝月還是帶他走了。
那時他還不會說太多人類的話,只是一直喊凝月、凝月,緊緊拉著她的衣袖不放,然後她就很溫柔地對他笑了笑,答應帶他一起回去。
她對別人說,他是路上買回來的長工,因家貧而賣身為奴,眾人沒有懷疑地相信了。
剛開始,老管家塞一支竹掃帚在他手中,他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後來才知道,那是要用來掃地的。
凝月知道了,就交代說他不必做任何事,有空的時候,會教他寫字讀書,他現在會用的字語更多了。
人類都有名字,他現在既然要當人,一定要有名字,這是她說的,還替他取了名字,叫「臨江」。
她說,臨,有到來、接近的意思,江,是她的姓。
那時,他只是很高興自己的名字有一個和她一樣的字,直到好久好久之後,才真的懂了其中涵義。
那時的她,也是願意被他陪伴,並不是單純被他纏著,沒有辦法而已。
人類真的很壞,因為凝月待他好,讓他和她吃一樣的食物,又什麼事都不用做,別人就不開心了,會偷偷欺負他。
剛開始不曉得,直到有一回,有人故意拿東西砸他的頭時,他才知道原來這叫欺負。
「傻子。」
他知道,很多人背地裡都是這樣喊他的,還說不懂大小姐為何要買個腦子壞了的人回來。
他不知所措,被欺負時只知喊著最依賴的那個名字:「凝月,痛……」